黎明时分,朔州城笼罩在一片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中。贺兰鹰果然“信守”承诺,第一批粮食和药材在天亮前运抵城下,数量虽不足以长久支撑,却足以解燃眉之急。同时,数千贺兰骑兵开始在朝廷大军侧翼游弋,做出攻击姿态,牵制了部分敌军兵力。
然而,这一切的代价,是苏澈。
城门口,萧煜亲自为苏澈整理着略显宽大的草原皮袍——这是贺兰鹰派人送来的。苏澈脸色依旧苍白,输血后的虚弱感尚未完全消退,但眼神清明坚定。秦风经过一夜的观察,情况稳定了下来,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记住本王的话,”萧煜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活着。无论发生什么,活着等我来接你。”他深深看进苏澈眼底,那里有不容置疑的承诺,也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苏澈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拂去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放心,我可是很惜命的。你也一样,别逞强,三日后,我要看到完完整整的你。”他的语气故作轻松,却掩不住那份离别的沉重。
贺兰鹰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催促道:“苏先生,时辰不早了,请吧。”
苏澈最后看了萧煜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毅然转身,走向贺兰鹰的队伍。他没有回头,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不肯弯折的青竹。
萧煜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支队伍簇拥着苏澈消失在晨雾与尘烟中,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最终尽数化为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
“关城门!”他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城头,“三日!我们只有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必须击退城外之敌!”
***
前往贺兰部王庭的路上,苏澈被安置在一辆铺着厚厚毛皮的马车里,待遇看似优渥,实则被严密看守。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
贺兰鹰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掌控他这身“起死回生”的医术。短期内,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合作”,安全应该无虞,甚至可能会给予一定的礼遇。但时间一长,若他始终不肯就范,或者萧煜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自己的处境就会急转直下。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多地了解贺兰部内部的情况,寻找可能的突破口,甚至……利用贺兰鹰的贪婪,做些什么。
途中,贺兰鹰几次看似随意地与他攀谈,言语间不乏试探和拉拢。
“苏先生医术通神,留在北境那苦寒之地,实在是委屈了。”贺兰鹰策马走在马车旁,声音洪亮,“我草原虽然不比中原繁华,但也地域辽阔,物产丰饶,更有许多中原罕见的奇花异草,对于先生这样的神医而言,岂不是更大的天地?”
苏澈掀开车帘,神色平淡:“首领过誉了。医术之道,在于济世救人,不在身处何地。北境将士保家卫国,他们的性命,与草原上的生命一样珍贵。”
他避重就轻,既不直接拒绝,也不表露倾向。
贺兰鹰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先生高义。不过,若先生肯留在草原,本王必集全族之力,助先生钻研医道,广济我草原众生。届时,先生之名声,必将传遍漠北,岂不远胜于困守一隅?”
这是赤裸裸的以利相诱了。
苏澈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思绪,语气依旧平淡:“首领厚爱,苏某愧不敢当。只是眼下,还是先助靖王殿下解了朔州之围,再谈其他吧。”
他将话题轻轻引回朔州,既是提醒贺兰鹰履行承诺,也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贺兰鹰哈哈一笑,不再多言,但眼神深处的那份志在必得,却丝毫未减。
经过一日跋涉,傍晚时分,队伍抵达了贺兰部的王庭。那是一片建立在丰美草场上的巨大营盘,无数白色的毡房如同繁星点缀,中央一座巨大的金顶王帐格外醒目。空气中弥漫着牛羊的腥膻气、奶香味和一种粗犷原始的力量感。
苏澈被安置在王帐附近一座颇为宽敞舒适的毡房里,配备了侍女和护卫——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他知道,自己已经正式踏入了这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狼穴”。
***
与此同时,朔州城内的气氛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得到了宝贵的粮食和药材补充,尤其是贺兰部骑兵在外围的牵制,守军士气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喘息之机是用什么换来的。
萧煜将自己关在帅府内整整一个时辰,对着沙盘反复推演。时间只有三天,他必须拿出一个能快速、有效击退甚至重创城外十五万大军的方案!常规的守城战绝无可能。
“王爷,”一名负责情报的将领禀报,“贺兰部的骑兵主要在敌军左翼活动,攻势并不猛烈,更像是在……做样子。赵阔似乎也看穿了这点,并未调动太多兵力应对,主力依旧盯着我们。”
“他在保存实力,也在观望。”萧煜声音冰冷。贺兰鹰的算计,他一清二楚。
“我们的兵力,经过连番血战,能战者已不足一万五千。敌军虽士气受挫,但兵力仍十倍于我。”另一名将领面露难色。
敌我力量悬殊,时间紧迫。
萧煜的手指在沙盘上朔州城与朝廷大营之间的几处关键地形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峡谷。那是朝廷大军后勤补给线的重要通道之一。
“不能再被动防守了。”萧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令!挑选两千最精锐、最熟悉地形的士兵,全部配备弓箭和火油,由本王亲自率领!”
众将愕然:“王爷,您要亲自带队出击?太危险了!”
“目标?”秦风不在,副将连忙问道。
萧煜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落鹰涧”上:“断其粮道!焚其辎重!”
他看向众人,声音沉凝如铁:“赵阔大军云集,每日消耗粮草巨大。只要我们能掐断他的补给,不出两日,军心必乱!贺兰鹰不是在做样子吗?那我们就逼他动真格的!一旦敌军后方起火,阵脚自乱,届时,贺兰鹰为了他想要的‘战果’,必然会趁机猛攻!我们要的,就是这内外夹击、一击制胜的机会!”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斩首行动!深入敌后,攻击重兵保护的粮道,风险极高!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最有可能见效的办法!
“可是王爷,落鹰涧必有重兵把守……”
“正因为有重兵,他们才会松懈!”萧煜打断道,“白日他们刚被贺兰部骚扰,注意力多在正面。我们今夜子时出发,趁其疲惫,绕行小路,突袭落鹰涧!速战速决,焚粮即走!”
他目光扫过众将:“这是唯一的办法!为了朔州,为了北境,也为了……能早日接回苏先生!此战,许胜不许败!”
“末将等,誓死追随王爷!”众将再无异议,轰然应诺。
是夜,子时。朔州城门悄然开启,萧煜一身黑色劲装,亲率两千死士,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狼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茫茫夜色,直扑百里之外的落鹰涧。
三日之约的第一夜,萧煜已然押上一切,踏上了最为凶险的征途。而在草原王庭的苏澈,也将在新的环境中,开始他无声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