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那源自十凶鬼楼的冰冷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将翻腾的心魔与混乱的“灵魂”强行镇压回意识深处。
陈默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仍在跳动,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刚才那被数个意识撕扯、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感觉,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摇晃着脑袋,试图将“张茂”那讥诮的“烂人”评价,将那些自我怀疑的碎片,统统从脑海里甩出去。
视觉和思维都带着一种剧烈晃动后的残影与嗡鸣。
就在这视野模糊、心神未定的刹那——
眼前的景象再次如水波般荡漾、扭曲。
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张茂”的虚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刺目的红。
不是嫁衣那种鲜艳到诡异红,而是……血。
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色,浸透了一件素色的连衣裙。
连衣裙的主人身形纤细、熟悉,正背对着他,站在几步开外,微微低着头,漆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
陈默摇晃脑袋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一点点收缩。
那个背影……是……
那身影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蹒跚的迟滞感,转了过来。
是李依依。
不是那日鞍山工地上,诡异化后狰狞可怖、骨刺嶙峋的怪物。
而是……她原本的样子。
清秀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但她的身上,那件素色的连衣裙,已然被鲜血彻底染透。
暗红的血液顺着裙摆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她脚边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不断扩大的污渍。
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清晰的、皮肉翻卷的勒痕,边缘泛着青紫色。
她抬起眼,看向陈默。
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悲伤和……不解。
“陈默……”
她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血沫翻涌的粘稠气音,仿佛从很远的水底传来。
“让你……救我……就真的……那么难吗?”
一句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锉刀,在陈默的心头反复拉扯。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紧握的七寸锦发出细微的颤鸣,不知是在警示,还是在呼应他内心的震荡。
李依依没有逼近,她开始迈动脚步,绕着他,缓慢地走动着。
染血的裙摆在地面拖曳出蜿蜒的痕迹,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脚印。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陈默脸上,那空洞的悲伤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牢牢缠绕。
“我们……不是同伴吗?”
她继续说着,声音如同梦呓,却字字诛心。
“你说过……会保护我们的……你说过的……”
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头痛再次袭来,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穿刺。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挥舞着七寸锦,试图驱散这不断在眼前绕圈、不断用言语凌迟他的身影。
“闭嘴!你不是她!你不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眼神开始变得狂乱。
“那你为什么……没有救下王蕊呢?”
李依依的脚步停下,正好转到他的正面,她微微歪着头,纯然无辜的表情与她满身的鲜血形成了极致诡异的反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质问。
“你答应过我的!要保护好王蕊!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死了?!就死在你面前!!!”
“为什么她还是死了!!!”
最后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在陈默脑海中炸响!
王蕊被林天折磨致死的惨状,她最后那绝望而释然的眼神,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回天的愤怒与悔恨……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啊啊啊啊啊——!!!”
陈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双目瞬间变得一片赤红,仿佛有血泪要从中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七寸锦脱手落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颤抖。
那股刚刚被鬼楼意志压下去的凶戾、暴虐、以及无尽的自我毁灭欲望,混合着滔天的愧疚与悲伤,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和身体一同撑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片血色淹没,耳边只剩下李依依那不断的、循环的质问:
“为什么没有救我?”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王蕊?”
就在这时,跪倒在地、痛苦蜷缩的陈默,猛地扬起了头!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竟然透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凶光!脸上的肌肉扭曲,勾勒出一个完全不属于他平日性格的、充满戾气与残忍的狞笑!
仿佛有什么东西,趁着他精神防御彻底崩溃的瞬间,占据了这具身体!
“呵……”
一声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
这声音,让绕着他走的李依依(幻象)都微微一滞,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惊疑。
然而,这诡异的“附身”状态仅仅持续了一瞬——
“滚出去!!!”
陈默猛地发出一声更加狂暴、更加蕴含着他自身意志的怒吼!
他赤红的双眼之中,那墨色的重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意识深处,那座十凶鬼楼的虚影仿佛被彻底激怒,爆发出镇压一切的洪荒气息!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冲击波,以他跪地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周围的一切——那绕着他喋喋不休的、浑身是血的李依依幻象,那昏暗悠长的走廊,那剥落的墙纸,那压抑的气息——如同被砸碎的镜子般,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纹!
紧接着,在一声仿佛来自空间本身的、清脆的碎裂声中,所有的幻象寸寸崩解,化作无数碎片,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失不见!
陈默依旧跪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鬓边滑落,滴落在身下正常的、积着薄灰的走廊地毯上。
他抬起头,眼前哪里还有李依依的身影?哪里还有那无限延伸的恐怖空间?
他依然在那条破败的、安静的洋楼走廊里。
两侧是紧闭的房门,墙纸剥落,光线昏暗。
一切……都恢复如初了。
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被附身的诡异感觉,那逼真到极致的幻象……难道,全都只是……幻觉?
陈默缓缓抬起依然在微微颤抖的手,擦去糊住眼睛的汗水与不知何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他看向身边,七寸锦静静地躺在地上,反射着从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
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精神和肉体都传来极度的疲惫。
“幻觉……吗?”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
可那心悸的感觉,那被言语刺穿的痛楚,那眼睁睁看着同伴惨死却无能为力的悔恨……真的仅仅用“幻觉”二字就能解释吗?
十凶鬼楼,它挖掘的,似乎不仅仅是记忆中的恐怖场景,更是直指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罪孽与愧疚。
他弯腰,捡起七寸锦。
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看向走廊深处,那一片依旧被昏暗笼罩的未知区域。
这栋复刻的洋楼,就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他内心所有的阴暗与伤痕。
而他知道,这面“镜子”的考验,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