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一台老旧柴油发动机在极限转速下，即将炸膛前的轰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灼热的油腥味和不加掩饰的怒火，通过听筒，野蛮地冲撞着林正的耳膜。
“秦峰同志，您好。我是县民政局的林正，关于联合调查组的事，我想……”
林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粗暴地打断。
“我管你他妈的是林正还是王正！老子在交警队处理事故现场，跟你们民政局那帮算孤儿寡母抚恤金的有半毛钱关系？谁给你的胆子，把我的名字报上去的？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把名字撤了！听见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风声，似乎对方正站在某个开阔地，声音吼得整个世界都在共振。
林正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他没有被这股气势汹汹的怒火激怒，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这才是他名单上第二号人物该有的出场方式。如果对方客客气气地问“林局长有什么指示”，他反而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秦峰同志，撤销名单需要走程序。这件事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当面谈一谈。”林正的语气依旧平稳，像是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河上，驾驶着一艘不起眼却异常稳固的小船。
“谈？谈个屁！”对方的怒气又上了一个台阶，“老子没空跟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磨嘴皮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名字给老子撤了，不然别怪我开着清障车去你们民政局大门口跟你谈！”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留下了一串忙音。
林正放下手机，看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搞定了最讲规矩的“方石头”，又迎来了最不讲规矩的“疯狗秦”。他这个“失意者联盟”，开局就是王炸，只不过是炸自己人。
他为什么会把秦峰这个名字写上去？
记忆拉回到昨天下午，在陈望的办公室里，当他写下“方志诚”这个名字后，脑海中系统面板曾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关键人物“方志诚”（档案守护者）已锁定，调查组“规矩”属性+50。】
【警告：历史遗留问题档案存在关键缺失，缺失部分与三年前“王建国调查组组长车祸案”高度关联。】
【推荐招募人物：秦峰（清源县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队副中队长）。】
【人物标签：事故还原鬼才、行走的测谎仪、官场绝缘体、狂躁症。】
【招募成功奖励：调查组“真相”属性+80，解锁特殊能力“现场重现”拼图。】
正是“王建国车祸案”这几个字，让林正毫不犹豫地写下了秦峰的名字。三年前，同样是针对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调查，第一任组长王建国，连人带车冲进了县城外的盘山水库，官方定性为疲劳驾驶导致的意外事故。
可陈望和方志诚的话里，都提到了这个人，语气里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惋?。
一个能让档案守护者和官场老油条都念念不忘的“意外”，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要揭开这个故事，全清源县，恐怕只有这位“疯狗秦”有这个本事。
林正收起思绪，直接拨通了陈望的电话。
“喂，陈科长，我是林正。”
“小林啊，怎么样，方老那块硬骨头，啃下来了？”陈望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显然是在等他的“好消息”。
“啃下来了。方老已经同意出山，不过提了个条件，调查组必须有一间带双锁的铁皮文件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望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轻笑了一声：“呵，你小子，可以啊。真让你给办成了。行，文件柜我来协调，算是组织部给你们调查组的特别支持。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一件事。”林正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刚跟秦峰同志通了个电话。”
“哦？”陈望的兴趣更浓了，尾音拖得长长的，“结果呢？他是不是让你滚？”
“原话是‘谈个屁’，还说要开清障车来民政局门口找我。”林正如实汇报。
“哈哈哈哈哈！”陈望在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笑了足足有十几秒才停下来，喘着气说，“正常，太正常了！他要是和颜悦色地跟你说话，那你才要小心，要么是你找错人了，要么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陈科长，这位秦峰同志，很有名？”
“何止有名，简直是咱们清源县公职系统里的一朵奇葩，一株带刺的仙人掌，谁碰扎谁一身血。”陈望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调侃，“这么跟你说吧，秦峰，外号‘疯狗秦’，警校散打冠军，业务能力全县第一。任何复杂的交通事故现场，别人去看是看热闹，他去看，能把车轮印子、刹车痕迹、撞击角度给你分析得明明白白，还原出事故发生前三分钟的完整动态。据说他盯着涉事司机看十秒钟，就能判断出对方有没有撒谎。”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还是个副中队长？”林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他那张嘴，还有他那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的脾气。”陈望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前年，市里领导下来视察，车队在县政府门口图方便，违规掉头。当时正在执勤的秦峰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头车给拦了，当场开了一张二百块的罚单，把市领导的秘书脸都给说绿了。去年，县里搞严打，有位领导的亲戚酒驾被他逮个正着，那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说情，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对着电话吼，‘你要是想让他进去蹲半年，就再多说一个字！’，然后直接把电话挂了。你说，这样的人，谁敢提拔？谁又敢跟他做同事？他在事故处理中队那个位置上待了快十年了，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领导，自己纹丝不动。大家私底下都说，交警队的编制就两种，一种是普通编制，一种是‘秦峰’。”
听完陈望的科普，林正的嘴角反而微微翘起。
很好。一个只认规矩的档案专家，一个只认真相的拼命三郎。
他这支队伍的龙骨，算是立起来了。
“我明白了，多谢陈科长。我亲自过去找他谈。”
“我劝你最好带个头盔去。”陈望最后还不忘幽默一把，“祝你好运，林副组长。”
挂了电话，林正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出了医院。他没有回民政局，而是直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县交警大队。”
出租车在县城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林正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接连遇到两个“硬茬”而沮丧，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要组建的，本就不是一支循规蹈矩的队伍。他要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积重难返的陈年旧案。常规的武器，根本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利益关系网。他需要的，正是方志诚的“规矩”和秦峰的“疯狂”。
一个负责从故纸堆里找出被埋葬的线索，一个负责从冰冷的现场还原被掩盖的真相。
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一个像盾，一个像矛。
简直是天作之合。
出租车在交警大队门口停下。林正付了钱，站在挂着国徽的大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与民政局那种暮气沉沉的氛围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股紧张严肃的气息，穿着制服的交警们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
他走进接待大厅，来到窗口，对着里面一位正在录入信息的年轻女警，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事故处理中队的秦峰副中队长在吗？”
那女警闻言，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同情和一丝敬畏的复杂眼神打量着林正，就像在看一个主动走进斗兽场的勇士。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大院深处一努嘴，压低了声音说：“你找秦队？他刚从一个大货车追尾的现场回来，心情估计不太好。”
她指了指院子最里面，一排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停车场：“喏，去那儿找吧。他现在，估计正跟那辆撞烂的卡车头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