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一辈子,好吗?”
这句话,如同最古老的钟声,穿透黑暗,悠长而深沉地回荡在办公室里,也回荡在林知意骤然停滞的心湖深处。所有的声嚣、所有的光影、甚至时间本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被冻结。
一辈子。
不是一年,十年,而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一辈子。
将她未来所有的年华、所有的可能性,都与眼前这个曾经让她痛彻心扉、如今又让她心潮翻涌的男人,彻底绑定。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那灼热得几乎要烙下印记的视线,和他指尖触碰钢笔时传来的、细微却清晰的颤抖。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将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上赌桌的赌徒,等待着最终开盅的那一刻,是天堂,还是地狱。
林知意握着钢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金属笔身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
理智在最后一刻尖叫着发出警告:风险!不确定性!过往的伤痕!独立性的可能丧失!
可另一个声音,一个被她压抑了太久、几乎快要遗忘的声音,却在心底最深处,微弱而固执地响起:是他啊……是那个褪去了所有骄傲与伪装,将一颗赤诚的、甚至带着卑微的真心,捧到你面前的陆延舟啊。
五年的分离,数月的试探,生死关头的并肩,无数个沉默陪伴的夜晚,办公室夕阳下的宁静,还有此刻这单膝跪地、不求婚戒只求一份灵魂契约的决绝……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片黑暗中,他仰望着她的、充满了无尽期盼与一丝脆弱的身影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却又奇异地充满了某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那些筑起的高墙,那些冰封的防线,在这一声“一辈子”面前,土崩瓦解,碎成齑粉。
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她还想逃到哪里去?
眼眶,毫无预兆地一阵滚烫酸涩,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本就看不清的视线。
她竟然……哭了?
林知意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试图将那不请自来的湿意逼回去,可越是压抑,那泪水却越是汹涌,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留下冰凉的轨迹。
她多久没有哭过了?连当年分手,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她早已习惯了用冷静和坚强武装自己,将所有的脆弱都深埋心底。
可此刻,在这份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一辈子”面前,所有的武装都溃不成军。
陆延舟在黑暗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抽气声,以及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泪水滴落的声响。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去。
她哭了?
是因为他的逼迫吗?是因为这份“协议”让她感到压力了吗?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攫住了他。他是不是又做错了?是不是又用他自以为是的爱,伤害了她?
“知意……”他慌乱地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措和心疼,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安慰。
然而,就在他动作的前一刻,一只微凉而带着湿意的手,却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陆延舟的动作僵住了。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让他安心的力量。
黑暗中,他听到她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哽咽和鼻音,那声音破碎,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在他的灵魂上:
“陆延舟……”
她叫了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郑重。
“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停顿了片刻,才努力继续,“一辈子……很长……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和……不确定……”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确认。
陆延舟的心,因为她这带着泪水的“控诉”,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他听懂了。她不是在拒绝,她是在害怕,在确认。
他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将那微凉而湿润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仰着头,在黑暗中,无比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回应:
“我知道。”
“我知道一辈子很长,长到足以经历所有的风霜雨雪,柴米油盐。”
“我知道会有麻烦,会有不确定,会有争吵,甚至可能会有……彼此厌倦的时刻。”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穿越了岁月沧桑的笃定。
“但是,”他顿了顿,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决心通过这交握的手传递给她,“我更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一辈子,将毫无意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所以,所有的麻烦,所有的不确定,所有的风霜雨雪,”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对我来说,只要是和你一起经历,就都变成了……值得期待的风景。”
“知意,”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不怕麻烦,不怕不确定,我只怕……我的未来里,没有你。”
他的话语,如同最暖的春风,吹散了林知意心中最后一丝寒意和恐惧。
泪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酸涩和委屈,而是一种被巨大暖流冲击后的、无法自控的释放。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他同样低下的额头上。
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融,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彼此的温度。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那汹涌澎湃、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过了许久,林知意才缓缓抬起头。尽管泪水还在不停地滑落,但她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带着泪水,却无比真实、无比释然的——
**笑容**。
如同冲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如同冰雪消融后绽放的第一朵花,璀璨,明亮,带着洗涤一切过往阴霾的力量。
她看着他,尽管在黑暗中,他未必能看清她这个带着泪水的笑容,但她知道,他能感受到。
她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将那支一直紧握的钢笔,郑重地放在了他摊开的另一只掌心里。
然后,她用那带着浓重鼻音,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坚定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回应了他那句“签一辈子,好吗?”:
“好。”
只有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承载了她所有的泪水,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挣扎,以及……所有的未来。
陆延舟握着手心中那支带着她体温和泪水的钢笔,听着耳边那一声清晰无比的“好”,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幸福击中,灵魂都在颤抖。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麻木,但他浑然未觉。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捧住了她泪痕未干的脸颊。
指尖传来她皮肤的微凉和湿意,他的心脏疼得一缩,随即又被无边的狂喜和怜爱所淹没。
他低下头,额头再次与她相抵,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无尽的温柔:
“谢谢你……知意……谢谢你……肯给我这一辈子……”
这一次,林知意没有避开。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温热的泪水继续滑落,嘴角那抹带着泪水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黑暗中,他寻找到她的唇,带着无比的珍重和虔诚,轻轻地、颤抖地,吻了上去。
咸涩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但这个吻,却无比的甜。
如同他们跨越了万水千山,终于抵达的,那个名为“一辈子”的彼岸。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无声地见证着这间办公室里,泪水与笑容交织的、新生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