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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汉末三国路 > 第341章 血溅阆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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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文

主帅严颜被擒,蜀军最后的抵抗意志也随之崩溃。残余的巴蜀精锐在楚军步骑的绞杀下,很快被分割包围,淹没在刀枪剑戟的丛林之中。七里沟,彻底沦为修罗屠场。鲜血染红了沟底的每一寸土地,混合着雨水,形成一条条猩红的小溪,向着低洼处流淌。尸骸枕藉,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连倾盆大雨也无法洗刷。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滴。

阆中城东门楼上,留守的守军眼睁睁看着老将军的帅旗在七里沟方向消失,看着最后一点抵抗的火光被楚军彻底扑灭。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座城池。当张飞押着被五花大绑、浑身泥泞血污却依旧昂首不屈的严颜,在无数楚军刀枪簇拥下出现在城下时,城头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彻底消散。

“开城!否则,屠城三日!”张飞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在寂静的雨夜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军耳中。

沉重的城门,在无数双绝望、麻木、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开启。这座坚守了近半年的山城,终于陷落。

阆中城府衙大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湿冷的潮气。大堂中央,严颜被两名魁梧的楚军甲士死死按着肩膀,强迫他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他身上沉重的镣铐叮当作响,花白的须发被泥水和血污黏成一绺绺,右臂的伤口虽被粗粗包扎,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染红了包扎的布条。然而,他的头颅却高高昂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燃烧着不屈的怒火,死死盯着端坐在帅案之后、刚刚卸下湿重甲胄、正用布巾擦拭脸上血污的张飞。

张飞随手将沾满血污的布巾丢在地上,环眼扫过堂下诸将——张南、冯习等人皆肃立两旁,大气不敢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严颜身上,竟罕见地没有立刻咆哮,反而带着一丝……欣赏?

“严老将军,”张飞的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暴烈,多了几分郑重,“你守阆中半载,以孤城抗我大军,忠勇可嘉,俺老张佩服!如今城破被擒,非战之罪,实乃天数。我大哥刘玄德,乃汉室宗亲,仁义布于四海,此番入蜀,亦是为解益州之困,救民于水火。老将军一身本事,埋骨于此岂不可惜?若肯归降,俺老张必在大哥面前力保,拜将封侯,位在诸将之上!如何?”

这番话,张飞说得颇为诚恳。他虽粗鄙暴烈,却也敬重真正的硬骨头。严颜的坚韧和武勇,确实赢得了他的尊重。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颜身上。

“哈哈哈……”严颜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嘶哑、悲怆,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愤怒,在寂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笑得浑身颤抖,牵动伤口,鲜血又从臂上渗出。

笑声戛然而止。严颜猛地收声,一双虎目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张飞脸上,那目光中的鄙夷和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刘玄德?”他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掷地有声,“好一个‘仁义布于四海’的汉室宗亲!好一个‘解益州之困,救民于水火’!”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

“呸!背主之徒,无义之贼!刘益州(刘璋)待其如上宾,邀其入蜀共御外侮(王康)!他呢?暗中勾结张松叛贼,行此龌龊之事!袭取涪关,背刺盟友,兵临成都城下,逼迫刘益州拱手让出基业!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与那篡汉的董卓、李傕有何分别?”

严颜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刘备所为的核心:“他刘玄德,就是一条披着仁义外衣的豺狼!一条忘恩负义的毒蛇!你张翼德,不过是助纣为虐的屠夫!让老夫投降于这等无信无义、寡廉鲜耻之徒?做梦!”

他奋力挣扎,试图摆脱甲士的压制站起来,镣铐哗啦作响:“我严颜,世受汉禄,忠臣不事二主!今日兵败被擒,有死而已!想要老夫屈膝投降。下辈子吧!刘玄德不配!”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溅。

“你……!”张飞被这一顿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痛骂斥责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跳,环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欣赏瞬间被狂怒取代。他猛地一拍帅案,霍然站起,指着严颜:“老匹夫!给脸不要脸!真当俺老张不敢杀你?!”

“杀?”严颜毫无惧色,反而向前挺直了脊梁,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轻蔑的、解脱般的冷笑,“老夫自竖起这‘断头将军’旗那日起,就没想过要这颗脑袋!张飞!动手吧!给老夫一个痛快!让天下人看看,刘玄德是何等假仁假义!”

他不再看暴怒的张飞,猛地扭过头,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堂中诸将,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竟让张南、冯习等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最后,严颜的目光投向成都城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决绝。

“益州……主公……老臣……尽力了!”

话音未落,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惊人的力量!他猛地低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旁边府衙大堂坚硬的圆柱!

这一下,快如闪电,决绝无比!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被重镣束缚、身负重伤的老者,竟还能有如此迅猛的动作!

“老将军不可!”冯习失声惊呼。

“拦住他!”张飞也变了脸色。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咚——!!!”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在大堂内轰然炸开!如同重锤击打在朽木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严颜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沿着冰冷的木柱滑落,重重地倒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花白的头颅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陷赫然在目,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花白的须发、苍老的面庞和身下的泥地。那殷红的血,与他身上暗褐色的战袍、冰冷的镣铐,形成一幅惨烈而悲壮的画面。

他双目圆睁,依旧望着阆中城的方向,眼神中凝固着不甘、愤怒,以及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气息,已然断绝。

大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大堂外的雨水顺着屋瓦缝隙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如同为这位刚烈老将敲响的丧钟。

张飞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环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身,脸上的狂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错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的复杂神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他缓缓地、颓然地坐回了帅椅,宽厚的肩膀似乎也垮塌了几分。

“厚……厚葬之。”张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诺……”张南、冯习等人如梦初醒,声音低沉地应道,看向地上那位以最惨烈方式保全了名节的老将,眼神复杂无比。

……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六月下旬,长安,大将军府内苑花厅。

花厅内,烛火跳动,将王康沉默如山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一片肃杀。温馨的家宴气氛荡然无存,赵雨、王瑜等几位夫人面露忧色,王湛、王汴、王漳、王沽四兄弟也瞬间挺直了脊背,目光齐刷刷投向父亲和那枚带着印记的铜管。

王康脸上残留的温和彻底敛去,恢复了统御三州、手握百万雄兵的晋国公威严。他没有立刻言语,只是缓缓伸出手,从程武高举过头的双手中接过了那枚冰冷的铜管。三道赤色的火漆,如同凝固的鲜血,在烛光下刺目惊心。

“蜀中?”王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程武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的脸。

“回禀主公,”程武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建安十八年六月初九,阆中……失陷了。”

花厅内落针可闻。阆中!那座由老将严颜据守、如同钉子般楔在刘备入川咽喉上的山城,坚守了近半年,牵制了刘备大量兵力,更是王康在蜀中重要的牵制棋子。它的陷落,意味着蜀北门户洞开,张任的江州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王康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那柄随身携带、刃口雪亮的银质小刀,动作沉稳地刮开三道赤色火漆,拧开铜管封盖。一枚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的素帛卷轴被抽出,在王康面前的书案上徐徐展开。明亮的烛光下,一行行由军情司密探以特殊药水写就、此刻方显影的蝇头小楷,清晰地呈现出来。

王康的目光沉静如水,逐字逐句扫过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六月初九夜,阆中城下那场惨烈的结局:张飞以诈败诱敌之计,将严颜引出固守半年的坚城,引入七里沟预设的死亡陷阱。箭矢、滚木、礌石有如雨下,副将李焕战死殉国,严颜力竭被俘。以及最后,在那楚军中军大帐之内,面对张飞“诚挚”的劝降,老将军严颜以最刚烈、最决绝的方式——怒斥刘备背信弃义,痛骂张飞助纣为虐,然后毅然以头撞柱,血溅五步,保全了名节,践行了城头那面“断头将军”旗的誓言……

烛火在王康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波澜,却仿佛有沉重的风暴在其中酝酿。他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形的涟漪。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目光,视线仿佛穿透了案上的素帛,穿透了花厅的墙壁,投向了那遥远的、血雨腥风的巴山蜀水。

“刚烈如斯……”王康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在寂静的花厅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断头将军’,名不虚传。以头颅撞柱,以热血明志,宁折不弯……可敬,可叹!如此忠良刘季玉(刘璋)却不能善用”

他微微摇头,目光变得无比清醒而锐利,扫过屏息凝神的家人和肃立的程武:“严颜一死,阆中陷落,张伯慎(张任)在江州,便是真正的独木难支了。刘备在成都根基渐固,庞士元(庞统)、诸葛孔明(诸葛亮)为其羽翼,如今又拔除了阆中这根钉子……刘玄德之势,已成矣。”话语中,是对一个强大对手已然崛起的清晰认知,也是对蜀地格局剧变的盖棺定论。

王康没有沉浸在无谓的惋惜中。作为掌控雍凉并三州及辽阔西域的晋国公,他深知战略取舍。汉中庞德麾下虽有精兵数万,但此时贸然发兵入蜀,穿越崎岖险峻的米仓道或金牛道去救援深陷重围、路途遥远的江州,不仅劳师袭远,补给线漫长脆弱,更可能一头撞进刘备以逸待劳的重兵围堵之中,甚至会给东线虎视眈眈的曹操或北疆伺机而动的鲜卑以可乘之机。此乃兵家大忌,智者不为。

他重新提起朱笔,取过一张特制的、质地坚韧的晋国公府专用令笺。笔锋沉稳落下,墨迹饱满:

汉中安南将军庞德亲启:

阆中六月初九夜陷,严颜将军力战不屈,被俘后怒斥逆贼,血溅敌帐,壮烈殉国。张任将军独守江州,外无援兵,内乏粮秣,情势危殆,已至绝境。

将军当谨守汉中门户,加固关隘,整肃军备,严密戒备巴蜀方向及米仓、金牛诸道。无中枢钧令,不得擅动一兵一卒入蜀境!一切以稳固汉中防务为第一要务!

另:即刻挑选心腹精干锐士,持吾此亲笔密函,星夜兼程,务必潜入江州,面呈张任将军本人。

书曰:

张伯慎将军台鉴:

阆山倾覆,断头旗折,闻之痛彻心腑!将军孤忠,独守江州,力抗强虏,天地可鉴,鬼神同钦!

然今之势,贼焰方炽,江州已成孤悬绝地。将军一身系巴蜀忠义之望,实乃国士无双,岂可轻掷于必死之城?

若事已不可为,望将军以社稷为重,以有用之身为念,无需拘泥孤城,效匹夫之死。可寻隐秘山径小道,相机突围,退守汉中。

汉中坚城,雄兵在握,可为将军屏障。留得此身,养精蓄锐,他日王师南指,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切盼将军善自珍重,来日方长!

王康顿首

建安十八年六月丁亥(下旬)

写罢,王康仔细吹干墨迹,将给庞德的指令与给张任的亲笔密函小心叠好,装入一枚新的、更为厚实的铜管之中。他亲自取过火漆,在烛火上融化,郑重地、均匀地浇铸在铜管封口处,随即取出晋国公印玺,在那尚未完全凝固的赤色火漆上,用力钤下清晰的印痕——这是最高等级的密令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铜管递向一直肃立待命的程武。

“程武。”

“卑职在!”

“此令,六百里加急,星夜驰送汉中庞德将军处,不得有丝毫延误!交予他本人亲启!”王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庞德,信使务必精干可靠,潜入江州,亲手将密函交到张任手中!若事有不谐……宁可毁信,不可落入敌手!”

“卑职明白!定不辱命!”程武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托的铜管,深深一躬,旋即转身,步履如风地消失在花厅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花厅内,烛火依旧跳动,却驱不散那弥漫的沉重。王康的目光再次落回案上那份记录着阆中陷落与严颜死讯的素帛密报,久久无言。赵雨轻轻走到他身边,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王湛兄弟几人,也默默注视着父亲如山岳般沉静却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身影。

窗外,长安的夏夜,更深了。唯有巡夜卫士沉重的脚步声和悠远的梆子声,规律地敲打着这帝国中枢的寂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的天下风云。巴山的血或许已尽,但争鼎之路,远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