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后的日子，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冯宝宝在确认张起灵伤势的瞬间，那双清澈的眸子就定在了他肋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而奇异的红、蓝双色光芒——双全手。
不同于之前战斗时那冰冷宏大的规则掌控，此刻的她，动作轻柔而专注。
红色的光芒渗入张起灵伤口，那被蚀月阴影之力侵蚀、难以愈合的创伤，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再生。
蓝色的光芒则拂过他的精神，抚平因反噬而带来的疲惫与暗伤。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她，没有抗拒，任由那温暖而熟悉的力量流淌全身。
不过片刻，他肋下的伤口已然愈合如初，连一道疤痕都未曾留下，体内滞涩的炁息也重新变得圆融通畅，甚至因祸得福，对归墟指的领悟似乎又有了深刻了一层。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很快就被一个冰冷的事实打破。
这天，吴邪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随即脸色骤变，手指颤抖着计算起来。
越是计算，他的脸色越是苍白。
“怎么了天真？脸白得跟小哥有一拼了。”胖子凑过来打趣，但看到吴邪手机上的日期后，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黑瞎子推了推墨镜，没说话，只是周身那惯常的玩世不恭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
张起灵若有所感，抬眸看向他们。
“……多久了？”他声音低沉。
吴邪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快……快六十天了。我们那边，应该才过去六天左右……但这边，通道……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启了。”
一个星期！
七十天期限将至！
这意味着，一个星期后，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无论这边的事情是否解决，通往他们原来世界的通道都将开启。
而他们，必须回去。通道一旦关闭，两个世界将如同交汇后分离的直线，可能永无再见之期。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张楚岚、徐三、徐四、王也、诸葛青、张灵玉……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被召集到了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吴邪将情况说明后，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胖子的胖脸上第一次没了嬉笑，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娘的……这就……要回去了？胖爷我这边火锅还没吃够呢……”
黑瞎子靠在墙边，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紧抿的嘴角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起灵坐在冯宝宝身边，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力道紧得指节微微发白。
冯宝宝似乎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气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仰头看着张起灵紧绷的下颌线，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一个星期……” 王也喃喃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天数如此，强求不得。”
诸葛青“唰”地合上折扇，敲击着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就是说，七天后，通道开启，吴邪、胖子、黑瞎子、，你们四位，必须离开。而通道……会彻底关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起灵和冯宝宝紧握的手，语气低沉下去，“两个世界，将永无交汇之日。”
“永无交汇……” 张楚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盯着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会议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冰冷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突然，张楚岚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吴邪、胖子、黑瞎子和张起灵，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不能不回去吗？”
这话问得极其突兀，甚至……自私。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错愕。
徐三徐四更是皱紧了眉头，他们太了解张楚岚了，这小子平时滑头得很，最懂权衡利弊，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完全不顾他人处境的话？
吴邪看着张楚岚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楚岚……”
张楚岚却不等他说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吴邪、胖子，最后落在黑瞎子和张起灵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留下来吧。”
他重复道，这一次，语气更加清晰，也更加……冷酷。
他完全撕掉了平日里那层玩世不恭的保护色，露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是最偏执的一面——为了冯宝宝，他可以不顾一切，哪怕是与整个世界为敌，哪怕提出最无理的要求。
徐四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张楚岚，眼神复杂。
他理解，这小子是把冯宝宝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现在宝儿姐处境堪忧，光靠他们这几个人，真的能顶住未来可能出现的狂风暴雨吗？
王也、诸葛青、张灵玉他们背后是龙虎山、武当山、诸葛家，这些名门正派，在事情没有彻底失控前或许能提供庇护，可一旦冯宝宝八奇技本源的事情泄露，引动整个异人界的贪婪，谁能保证这些庞然大物不会为了所谓的“平衡”而选择牺牲宝儿姐？
到了那时，王也他们个人的意愿，在宗门利益面前，又能有多大分量？
张楚岚这是在赌，他在赌吴邪他们这几个生死与共的伙伴，会不会为了宝儿姐，放弃他们原来世界的一切。
他知道这很自私，但他别无选择。冯宝宝就是他张楚岚的底线，触碰者，他可以不择手段。
会议室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吴邪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他何尝舍得？这两个月并肩作战，早已将彼此视为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张起灵黑瞎子胖子三人自不必说，张楚岚，王也，诸葛青，张灵玉，徐三徐四，也都是过命的交情。
还有宝儿姐，那个心思纯粹得让人心疼的女孩……可是，他能留下吗？杭州的铺子，二叔三叔期盼的眼神，那个世界里属于他“吴邪”的一切责任和牵绊……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吴家。
胖子使劲搓着自己胖胖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挣扎：“楚岚……你……你这话让胖爷我怎么接？云彩还在巴乃等我……潘子那边……还有胖爷我那一摊子事儿……可是宝儿姐和小哥……” 他重情重义，两边都放不下，痛苦得几乎要裂开。
黑瞎子靠在墙边，墨镜遮挡了一切，只有紧抿的嘴角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他似乎……没有必须回去的强烈理由？眼睛好了，过往的恩怨也了结得差不多了。
那个世界对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归属。
但留下？就意味着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对未知的、可能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
张起灵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握着冯宝宝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帽檐下的阴影里，眼神深邃如渊。张家？他早已偿还干净。
那个世界于他而言，唯一的牵绊或许就是吴邪和胖子这几个朋友。
但宝宝在这里……他的选择，其实早已不言而喻。
可他能替吴邪和胖子做决定吗？他不能。
冯宝宝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又看了看身边气息冰冷的张起灵，再看向眼神执拗得有些吓人的张楚岚，她似乎明白了他们在争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和她，和闷娃儿有关。
她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更不喜欢看到张楚岚那近乎绝望的坚持和吴邪胖子他们的痛苦挣扎。
她轻轻晃了晃张起灵的手，小声问：“闷娃儿……他们……在吵啥子？是不是……因为我要打架？”
她的问题天真而直接，却像一把刀子，戳破了所有成年人精心维持的伪装和权衡。
张楚岚听到她的话，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偏执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心疼和无力。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过分多自私，可他真的害怕，害怕失去这些强大的助力，害怕独自面对未来可能吞噬宝儿姐的惊涛骇浪。
他也才19岁而已呀。
“宝儿姐……”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界……太他妈操蛋了！”
徐三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默：“楚岚，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让吴邪他们留下，不现实，也不公平。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和责任。”
徐四掐灭了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当务之急，不是纠结留不留的问题，而是要想办法，在吴邪他们离开之后，我们怎么才能更好地保护宝宝！光靠我们几个，确实不够看！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王也苦笑着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万全之策？宝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一旦秘密泄露，那就是与整个异人界为敌。除非……”
“除非什么？” 张楚岚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王也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吐出一句话：“除非，我们能拥有足以震慑整个异人界，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绝对力量。或者……让宝宝‘消失’。”
“消失？” 诸葛青挑眉，“老王，你的意思是……”
“不是真正的消失，” 王也解释道，“而是让她彻底融入‘正常’，或者，创造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触及她的‘领域’。” 但这谈何容易？冯宝宝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想要隐藏她的光芒，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灵玉沉声道：“龙虎山可提供庇护，但若与整个异人界为敌，天师府亦无法独善其身。” 他说的是事实，龙虎山是正道魁首，但也需要权衡大局。
诸葛青摇着扇子：“我诸葛家可以暗中提供一些支持和情报，但明面上的立场……需要慎重。” 家族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已经是他们目前能给出的最实在的承诺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在真正的滔天巨浪面前，个人的力量和有限的庇护，可能依旧脆弱。
现实的残酷，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头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最终能依靠的，似乎只有他们自己。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的黑瞎子，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诡异的味道。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黑瞎子慢慢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了某个不存在的点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石破天惊的意味，缓缓说道：
“既然……找不到……两全之策……”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品味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
然后，他抬起头，墨镜似乎也挡不住他眼中那骤然亮起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让……两个世界……彻底……‘融合’呢？”
“……”
寂静。
绝对的寂静。
就连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瞎子，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
两个世界……融合？！
这想法何止是惊世骇俗！简直是疯了！是异想天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指着黑瞎子：“瞎、瞎子！你他娘的没发烧吧？！两个世界融合？！这、这怎么可能？！你以为这是搭积木呢？！”
吴邪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黑瞎子，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王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开始掐算，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界规则不同，本源相斥，强行融合的结果只有一个——共同湮灭！这是自取灭亡！”
诸葛青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都忘了去捡，只是死死盯着黑瞎子：“瞎子……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这已经不是我们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这是在拉着两个世界一起赌命！”
张灵玉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周身金光隐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荒谬！此等逆天而行、祸及苍生之举，绝不可为！”
徐三徐四也被这疯狂的想法震得头皮发麻，徐四猛地一拍桌子：“黑瞎子！你他妈给我冷静点！这叫什么狗屁办法？！啊？！”
张楚岚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黑瞎子会提出这样一个……根本无法用常理度量的方案。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然而，在一片反对和震惊声中，有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一个是张起灵。他依旧握着冯宝宝的手，但在黑瞎子说出“融合”两个字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帽檐下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
另一个，是冯宝宝。她歪着头，看着激动反对的众人，又看了看提出这个吓人主意的黑瞎子，最后仰头看向张起灵，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她小声问：“闷娃儿……融合……是啥子意思？是把两个……糍粑……揉到一起吗？”
她的比喻总是这么……贴切而惊悚。
黑瞎子面对众人的激烈反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容，他慢悠悠地捡起诸葛青掉在地上的折扇，递还给他，然后才说道：
“都别急着否定嘛……你们想想，为什么会有这个‘通道’存在？为什么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会不同？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个世界，本身就不是完全独立的！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深层次的‘联系’！”
他踱步走到会议室中央，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脸。
“蚀月，那个家伙，他追求的是什么？是超越界限的力量，是永恒！他敢打宝宝的主意，不就是认为宝宝是打破某种界限的‘钥匙’吗？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既然有‘钥匙’，为什么就不能有……‘锁孔’？或者说，为什么不能……直接把‘门’拆了？”
他的话语如同魔音灌耳，冲击着每个人的认知底线。
“至于规则排斥？世界湮灭？” 黑瞎子嗤笑一声，“那是建立在两个世界完全对立、无法兼容的前提下。但如果……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分开了呢？就像……” 他看了一眼冯宝宝，“就像宝宝身上那原本应该是一体的八奇技本源，被人为分散了一样？”
这个类比，让所有人再次心头巨震！
王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精光：“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世界，可能……同源？！”
诸葛青也迅速跟上思路：“如果同源，那么融合就有了理论基础！虽然依旧困难重重，但至少……不是绝对的死路！”
张灵玉眉头紧锁，似乎在消化这个极其大胆的假设。
徐四烦躁地又点起一支烟：“就算同源，怎么融合？谁有那个本事把两个世界揉到一起？这他妈是人力能办到的事吗？！”
黑瞎子摊了摊手，笑容更加诡异：“谁说……一定要‘人力’去揉了？” 他目光转向冯宝宝，意有所指，“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可能连通着两个世界本源的……‘枢纽’吗？”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冯宝宝身上！
冯宝宝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
张楚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明白了黑瞎子的意思！宝儿姐身上那融合八奇技本源的力量，那深不可测的生命本质，或许……她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那个关键节点！她就是那把……可能打开“融合”之门的钥匙！
这个想法太疯狂，太诱人，也太……危险了！
一旦尝试，成功与否暂且不论，冯宝宝必然会成为风暴的中心，承受无法想象的压力和风险！而且，融合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如果成功了呢？
如果两个世界真的融合，吴邪他们就不用走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而且，一个融合后的、更广阔的世界，或许能更好地隐藏宝儿姐的秘密，甚至……利用两个世界的资源和力量，创造出足以震慑一切的强大势力！
机遇与毁灭，并存！
会议室里，陷入了更加激烈、也更加艰难的争论和思考之中。
黑瞎子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湖面的核弹，彻底搅乱了所有人的心绪。
是继续在绝望中寻找那渺茫的“万全之策”，还是……赌上一切，踏上这条前所未有、吉凶未卜的“融合”之路？
没有人能立刻给出答案。
但毫无疑问，一个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与巨大风险的选择，已经摆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