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已经打开,司机站在一旁,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难掩程式化的疏离。苏晴站在车旁,低头看着腕表,无声地催促着。
张丽涵的手搭在车门框上,即将俯身入内。就在这一刻,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停住了动作。她直起身,回头望向那栋她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别墅。
晨光正好,为这栋欧式建筑镀上一层金色光晕。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是幅温馨的画面——女儿出嫁,家人相送,豪车迎接。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华丽表象下的千疮百孔。
她的目光扫过强装笑颜的父母,扫过窃窃私语的邻居,最终定格在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上——那是妹妹张丽娜的房间。
就在她望过去的那一瞬间,那扇窗户后的窗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拉上了。动作轻快,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悠闲。透过即将合拢的缝隙,张丽涵瞥见了妹妹的身影——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起,脸上没有任何离别的悲伤,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丽涵清楚地看见,张丽娜在拉上窗帘后,随意地转身离开窗边,嘴里似乎还哼着轻快的小调。那个身影,那个姿态,无不诉说着一个事实——对张丽娜而言,姐姐的离开不是一场牺牲,而是一种解脱。从今往后,她将独享父母的宠爱,独享这个家的一切资源,再也不必担心有人与她分享,更不必担心自己要为家庭做出任何牺牲。
多么讽刺。她即将踏入牢笼,而妹妹却在庆祝新生。
那只拉着窗帘的手,轻轻一挥,就切断了她与这个家最后的牵绊。
张丽涵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撕裂。那些童年时妹妹甜甜地叫她“姐姐”的记忆,那些偶尔分享零食和秘密的瞬间,甚至就在前几天妹妹假惺惺的感谢和赠礼——所有这一切,都在那道被拉上的窗帘后,化为了泡影。
原来,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多余的。她的存在,她的牺牲,在妹妹眼中不过是理所当然。
“张小姐,时间不早了。”苏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张丽涵缓缓转过头,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所有的波澜都被掩盖在表面之下。
“我们走吧。”她说,声音平稳得令人心惊。
她俯身坐进车内,真皮座椅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车内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奢华,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但那香气无法掩盖其中权力的冷酷和交易的赤裸。
司机回到驾驶座,苏晴坐在副驾驶位。没有人说话,引擎悄然启动,车子平稳地滑出车道。
张丽涵没有再看窗外一眼。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背脊挺直如松。
车子驶出别墅区,汇入早晨的车流。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那道被拉上的窗帘,像一个永恒的定格画面,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许多年前,她和妹妹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她发烧躺在床上,妹妹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把最心爱的娃娃放在她枕边。
“姐姐,你把娃娃抱着,就不难受了。”那时才六岁的张丽娜奶声奶气地说。
那时的妹妹,是真心爱着她的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父母明显的偏爱?是从她一次次被要求“让着妹妹”?还是从妹妹渐渐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可以凭借父母的宠爱得到一切,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车窗外,城市在晨曦中苏醒。上班族匆匆赶路,学生们背着书包嬉笑打闹,小贩在街边叫卖早餐——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而她正与这一切渐行渐远。
苏晴从副驾驶座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张小姐,这是今天的流程安排。婚礼将在傅家老宅举行,规模不大,只邀请了少数亲友和商业伙伴。仪式结束后,您将直接入住傅家大宅,开始照顾天融少爷。”
张丽涵接过文件夹,却没有打开。她知道里面写着什么——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一段没有自由的人生。
“傅总希望您明白,”苏晴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从今天起,您的首要也是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天融少爷。傅家会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和资源,但也期待您全心全意的付出。”
张丽涵轻轻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全心全意的付出?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植物人丈夫?为了一个将她视为交易筹码的家庭?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车子驶离市区,向着郊区的傅家老宅驶去。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开阔,绿树成荫,豪宅隐现。这里是城市的顶级富豪区,每一栋宅邸都占据着广阔的土地,高墙深院,戒备森严。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她将度过余生。
张丽涵轻轻闭上眼睛,深呼吸。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然。
那道被拉上的窗帘,已经切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和幻想。从今往后,她只能依靠自己。
即使是在这黄金牢笼中,她也要找到生存的方式。即使是在这没有爱的婚姻里,她也要守护内心的尊严。
傅家的车驶入一条林荫大道,最终在一扇巨大的铁艺大门前停下。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长长的车道,尽头是一栋气势恢宏的古典建筑。
傅家老宅到了。
张丽涵整理了一下衣襟,抚平裙摆的褶皱。她的动作从容不迫,神情平静如水。
车门被司机从外面打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坚定地踏出车门,走向那个即将囚禁她一生的地方。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因为在她心中,那道窗帘已经永远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