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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打破了西翼的寂静。张丽涵几乎是立刻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因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急促跳动。她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睡皱的衣裙——昨夜她几乎和衣而眠——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周管家和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性。这位女性约莫四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白色护士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专业且不容置疑的气息。

“少夫人,早上好。”周管家微微躬身,“这位是宋护士长。从今天开始,将由她对您进行为期两周的植物人基础护理培训。这是傅总的安排,希望您能尽快掌握必要的护理技能,更好地照顾天融少爷。”

张丽涵的目光与那位宋护士长相遇,对方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学习的新手,而是一个需要接受训练的新兵。

“宋护士长,您好。”张丽涵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礼貌地问候。

“张小姐,时间宝贵,我们开始吧。”宋护士长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平稳、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甚至没有使用“少夫人”这个称呼,而是选择了更为疏离和专业的“张小姐”。

培训地点就在傅天融的套房内。德森已经在那里等候,见到她们进来,他投给张丽涵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同情的眼神。

宋护士长没有半句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她首先指向房间里的各种医疗设备:“这是多参数监护仪,实时监测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呼吸……这些数据必须每隔两小时记录一次,异常波动需要立刻报告。这是喂食泵,负责通过鼻饲管输送营养液,流速和剂量必须严格按照医嘱设置,误差不能超过正负百分之五。这是吸痰器,当听到喉部有痰鸣音时,需要立即使用,操作不当会引起黏膜损伤或窒息……”

她的语速很快,吐字清晰,内容专业而密集。张丽涵集中全部精神,努力记忆着那些陌生的术语和操作要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对着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而这场考试的及格线,关乎着她未来在这个家中的“价值评估”。

理论讲解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实际操作。

“现在,学习为病人进行口腔护理。”宋护士长戴上无菌手套,动作利落地准备好生理盐水、棉签、开口器和吸痰管。“植物人无法自主吞咽和清洁口腔,唾液积聚容易滋生细菌,引发吸入性肺炎,这是最常见的并发症之一。所以,口腔护理必须每天进行三次,饭后进行。”

她示意张丽涵靠近观察。“首先,检查口腔黏膜有无溃疡、出血或白斑。然后,用棉签蘸取适量生理盐水,按顺序清洁牙齿的唇面、舌面、咬合面以及颊部黏膜。动作要轻柔,避免损伤。如果痰液过多,先用吸痰管清理……”

宋护士长一边讲解,一边在傅天融身上进行示范。她的动作精准、熟练,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看不到丝毫面对病人时应有的温情。躺在床上的傅天融,在她手中仿佛只是一个教学用的模型。

张丽涵看着那根棉签在傅天融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和牙齿间移动,看着他毫无知觉地被摆布,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她强迫自己忽略这种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操作步骤上。

“你来试一次。”宋护士长退开一步,将位置让给张丽涵。

张丽涵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当她拿起棉签,靠近傅天融的脸时,手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以这种方式“接触”她的丈夫。他的皮肤冰凉,呼吸微弱而规律,全靠那根鼻饲管维持。

她努力回忆着宋护士长的步骤,小心翼翼地开始清洁。动作因为生疏而显得笨拙僵硬,远没有宋护士长那般行云流水。

“角度不对,会戳到上颚。”

“棉签上的盐水太多了,容易引起呛咳。”

“顺序错了,先清洁左侧。”

宋护士长的声音在一旁冷静地响起,指出她的每一个错误,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张丽涵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神高度紧绷。

口腔护理之后,是身体清洁和翻身拍背。

“长期卧床的病人,容易发生压疮,也就是褥疮。所以,必须每两小时翻身一次,同时检查受压部位的皮肤情况。”宋护士长和德森一起,熟练地将傅天融从平卧位翻成侧卧位,动作协调,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对他身体的拖拽。

“看清楚手法了吗?要利用床单作为中介,托住肩部和臀部,同时用力。你一个人力量不够,需要德森协助,但你必须学会指挥和配合。”

张丽涵看着傅天融消瘦的背部,脊柱的轮廓清晰可见。德森开始有节奏地为他拍背,促进排痰。

“拍背的手势要空心掌,从下往上,由外向内,力度要适中。你来试试。”

张丽涵学着德森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拍在傅天融的背上。那触感让她心头一紧。她努力控制着力度和节奏,感觉自己像是在触碰一件极其脆弱易碎的珍宝。

一个上午就在这样高强度的、重复性的学习和操作中过去了。内容枯燥而繁复,从生命体征监测、管道护理(鼻饲管、导尿管)、到身体清洁、翻身拍背、被动关节活动……每一项都有严格的操作规范和注意事项,不容许丝毫差错。

午餐是匆匆解决的,宋护士长甚至要求她在吃饭时背诵护理要点。

下午的训练更加艰辛。宋护士长带来了一个模拟人,让她反复练习鼻饲管喂食的操作流程:检查管道是否在胃内、测试营养液温度、设置喂食泵参数、观察病人反应(尽管模拟人不会有反应)……任何一个步骤出错,都会被要求重来。

“速度太快会引起腹泻。”

“温度过低会刺激肠胃。”

“喂食后半小时内不能翻身拍背,防止返流误吸。”

张丽涵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块被过度挤压的海绵,已经无法吸收更多信息。手臂和肩膀因为反复的练习而酸痛不已,精神上的疲惫更是难以言喻。

她从未想过,照顾一个人,竟会是如此精密、机械甚至冷酷的过程。所有的操作都被量化、标准化,情感因素被完全剥离,只剩下纯粹的技术和责任。

黄昏时分,第一天的培训终于结束。宋护士长留下一叠厚厚的资料和操作手册,要求张丽涵晚上复习,明天会进行考核。

“张小姐,照顾植物人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和责任心。情绪化和个人感受在这里是多余的,甚至会带来危险。希望你尽快调整心态,达到傅总的要求。”宋护士长离开前,留下了这样一番话。

房门关上,张丽涵几乎虚脱般地靠在墙上。她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傅天融,又看了看自己因为反复练习而微微发红的手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这就是她未来生活的日常吗?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机械的、毫无情感交流的护理操作,将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没有感情的护理机器?

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洗着脸,试图驱散疲惫和迷茫。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被高强度训练磋磨后的麻木。

然而,当她擦干脸,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时,那眼底深处,除了疲惫,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悄然滋生——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她想起宋护士长的话,“情绪化和个人感受是多余的”。傅家希望她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执行者。

但,她偏不。

她或许无法改变现状,但她可以选择如何面对。即使是在这枯燥艰辛的护理工作中,她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和意义。

至少,通过自己的手去照顾他,比起完全假手他人,或许,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带着温度的陪伴吧?

尽管这温度,可能微乎其微,甚至无人感知。但这是她在冰冷规则下,所能保留的,最后一点属于“张丽涵”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