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倒悬的青铜古城，那扇紧闭了万古的巨门，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彻底敞开。
没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蜂拥而出，也没有滔天的邪气席卷而来。
门内，是一片比归墟之海本身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会被其吞噬，连时间都会在那里凝固。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那片黑暗中弥漫开来。
那并非单纯的力量威压，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源自生命本质的俯视。
在这股气息面前，即便是身经百战、心志坚如钢铁的大舜将士，也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渺小的感觉，如同蝼蚁仰望苍穹，油然而生。始皇帝遗志加持在船身上的淡金色光晕，在这股气息的冲刷下，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全军……最高戒备！”
旗舰“神州号”之上，陈屠嘶哑着声音，下达了指令。
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身旁的公输詹、鲁兴等一众墨家与工部的神匠们，脸色惨白如纸。
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关战船，那足以纵横四海的蒸汽核心，在那片深邃的黑暗面前，就像是孩童手中脆弱的玩具。
所有人都明白，天幕的警示，正在变为现实。
“收割者”化身……降临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扇洞开的青桐巨门后，纯粹的黑暗之中，空间……开始扭曲。
就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
紧接着，那片空间的中心点，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划破，一道漆黑的裂痕凭空出现，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迅速向着两侧延伸、扩大！
那不是撕裂，更像是……一幅画卷被缓缓展开。
裂痕的背后，并非另一片空间，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充满了混乱与秩序矛盾结合的混沌色彩。
随即，一个庞然大物，从那道被撕开的空间裂缝中，缓缓地……降临了。
没有雷霆万钧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气焰，它的降临，是无声的。
然而，这无声的降临，却比任何惊天动地的轰鸣，都更能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是一个由无数漆黑晶体构成的、巨大无比的几何体。
它没有五官，没有肢体，甚至没有明确的形态。
它时而呈现为完美的正十二面体，棱角分明，散发着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气息；时而又化作不断增殖扭曲的肉状组织体，充满了疯狂与混沌的意味。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青铜古城的上方，仿佛亘古之前便已存在于那里。
构成它本体的每一块漆黑晶体，都像是由最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不反射任何光芒，却又在内部蕴藏着亿万星辰生灭的倒影。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甚至冻结思维的纯粹恶意，从它的身上弥漫开来。那并非仇恨、愤怒之类的凡俗情感，而是一种……农夫看待庄稼、渔夫看待鱼群般的，冷漠、理所当然的“收割”之意。
在“收割者”面前，之前那凶威滔天、几乎毁灭了东瀛的“八岐”，简直就像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那……那是什么怪物……”一名年轻的神机营士兵再也无法承受这股精神上的重压，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眼神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他的崩溃，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庞大的舰队中蔓延。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屹立于所有人的最前方。
李景。
他站在旗舰的船头，身后的黑色龙纹劲装无风自动。
李景的脸色同样凝重到了极点，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与退缩。
丹田之内，那颗刚刚由金丹与人道气运彻底融合而成的紫金色“人皇道果”，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散发出一圈圈紫金色的光晕，将那股足以让凡人精神崩溃的恶意，牢牢地隔绝在了自己身后，庇护住了整支舰队！
他，便是这风雨飘摇之中，整个文明最后的堤坝！
“陛下……”徐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样带着惊骇，“天幕所言……竟然是真的……”
李景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不断变换形态的漆黑几何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传令公输詹、鲁兴，准备……‘天谴’！”
即便“巨神兵·神州”尚未完工，但其核心的巨型蒸汽机与部分零件已被运载至旗舰之上，准备在归墟之内，找到“人道圣物”后，再行组装。这是他们对抗“神级”存在的最后底牌！
然而，还不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一旁随侍的公输詹和鲁兴，却发出了比见到鬼神还要惊骇百倍的尖叫！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鲁兴这位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机关大师，此刻状若疯魔。他死死地抓着船舷，指甲因用力过猛而迸裂出血，但他却毫无所觉。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远处那个漆黑的几何体，声音嘶哑地咆哮着。
“那……那种晶体！那种气息！我绝不会认错！！”
一旁的公输詹，更是浑身抖如筛糠，他想起了家族中代代相传的古老秘闻，想起了那段被列为禁忌的历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天……天外陨铁！那是……与墨家机关城核心别无二致的……天外陨铁！！！”
“什么？！”
此言一出，李景、徐元、陈屠等人，无不骇然色变！
天外陨铁！
这个名字，贯穿了他们与东瀛、与刘莽斗争的始终！
那是百年前被东瀛浪人盗走的、公输家打造铁甲船的关键材料！
那是刘莽那条无坚不摧、能够吸收动能的机关手臂的来源！
那是安倍晴明用来承载神力的核心！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种来自天外的、无比坚硬珍稀的金属。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如遭雷击般，悚然惊醒！
他们错了。
错得离谱！
那根本不是什么“材料”！
构成“收割者”本体的漆黑晶体，与所谓的天外陨铁，拥有着完全相同的质地，完全相同的气息！
“难道说……”李景的心中，一个无比恐怖的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百年前那所谓的‘东瀛浪人’，盗走的并非陨铁，而是……‘收割者’的一块碎片？安倍晴明和刘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这块碎片的力量，甚至……是在为这碎片的‘母体’降临，铺平道路？！”
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们自以为在与凡间的敌人斗争，却不知，从一开始，他们面对的，就是这星空之外、以文明为食的恐怖猎手投下的一道阴影！
就在这真相揭晓，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瞬间，那悬浮于青铜古城之上的“收割者”，终于……动了。
它并没有发起任何惊天动地的攻击。
它那不断变换的几何体形态，只是微微地震颤了一下。
随即，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无形的波动，以它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道波动，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甚至没有能量的形态。它更像是一种……“法则”的宣告。
宣告着，在这片领域之内，凡俗的物理规则……尽数作废！
“嗡……呜……”
旗舰“神州号”之上，那台由鲁兴亲自督造、承载着大舜工业革命希望的巨型蒸汽机核心，在发出一声仿佛生命走到尽头般的不甘哀鸣之后，炉火……瞬间熄灭了！
紧接着，是舰队中所有的机关战船。那些驱动着巨大钢铁划桨的蒸汽核心，那些为船只提供动力的齿轮与活塞，在同一时刻，全部停摆！
“怎么回事？！动力消失了！”
“火炮……火炮也哑火了！！”
恐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不仅仅是蒸汽机，神机营士兵们手中的新式火铳，甲板上那些铭刻着聚灵符文的“灵能火炮”，所有依赖于火药爆炸、蒸汽驱动、杠杆原理的科技武器，在这道无形的波动扫过之后，都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变成了一堆冰冷而无用的废铁！
大舜王朝引以为傲的“天工机关”，那足以“科技破玄学”的强大武器，在这真正的高等法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科技之路，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整个远征神州舰队，瞬间从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洪流，变成了一群漂浮在深渊边缘、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景屹立于船头，感受着脚下“神州号”的死寂，感受着身后将士们那从战意高昂到彻底冰点的剧变，他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但他没有绝望。
他的右手，缓缓握住了腰间那柄古朴的太祖佩剑。
他的左手，轻轻按在了自己丹田的位置。
在那里，一颗紫金色的、仿佛蕴藏着整个神州山河与亿万民心的“人皇道果”，正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李景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最初的震惊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然！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名为“绝望”的阴霾，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剑，死死地钉在了那尊冰冷的“收割者”之上。
科技之路被斩断……
那么……
便唯有以人道，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