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布满工具的工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沐晴的话像颗石子，在墨子谦混沌的脑海里漾开一圈涟漪。
工具……方法？他下意识重复，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空茫，随后慢慢聚焦。这个问题从未有人问过他。在所有人眼里，墨家传人天生就该精通算筹推演，那些古老的竹简就是智慧的象征。
可正是这些传承百代的算筹，此刻成了他最沉重的桎梏。
算法本身尚可，他声音沙哑，带着不甘，单一个密封结构的泄压参数，就要推演三天。他猛地转身，指向工坊里堆积如山的竹简，最要命的是这些工具，根本追不上我想法的速度！
沐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下明了。这已经不是方法问题，而是思维的翅膀被笨重的工具拖住了。那些散落的算筹，就像困住天才的牢笼。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旁边，捡起半截炭笔，在干净的石板地上画了几道流畅的弧线。公子有没有想过，或许不必非方即直？若是把力和形，看作水面的涟漪……
墨子谦瞳孔一缩。地上那些陌生的线条，与他惯用的方正规矩截然不同，却意外地贴合他脑海中机关运转的轨迹。这种直观的表达方式，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他堵塞多日的思路。
这是什么算法？他声音紧绷，带着发现新线索的警惕与兴奋。
算不上算法，沐晴语气平和，小时候在一本海外杂书上见过，觉得有趣就记下了。或许能给公子换个思路。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有些种子，要等他自己浇灌。她深知，对墨子谦这样的天才，点到即止的启发远比手把手的教导更有效。
这时院外又传来脚步声，比先前那个侍卫更轻，却更让人不安。来的是个青袍文吏，说话客气，字字却像软钉子：墨大师，典军大人让在下提醒，破障弩关乎秋狩大计。若三日后不能交付……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库房里还有往年的旧图纸，虽说差强人意，倒也能应个急。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字字诛心。不仅再次强调期限，更暗指他能力不足，甚至暗示可以绕过他使用过时的设计。这对墨子谦来说，比直接斥责更难以忍受。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抖。骄傲如他，怎能容忍自己的心血被旧图纸替代？这些天来积压的焦虑、不甘，此刻都化作了额角暴起的青筋。
文吏施礼离去，留下更沉重的压抑。
沐晴静静看着。王府的步步紧逼，反而把她推到了更有利的位置。现在的墨子谦，不仅要突破技术瓶颈，更要守住作为工匠的尊严。
他猛地看向沐晴，眼神灼热，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你这法子……能快多少？
说不准。沐晴实话实说，但若公子愿意暂时放下算筹，试试用新的方式把问题说清楚，或许答案自己就出来了。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有时候最快的路，不是把老路修得多平整，而是换匹好马。
墨子谦死死盯着地上那个陌生的图示，内心天人交战。抛弃熟悉的算筹，去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野路子，这对恪守师承的工匠来说，近乎背叛。可是王府的旗限悬在头上，技术的瓶颈纹丝不动。他想起刚才文吏那句往年的旧图纸，心头一阵刺痛。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让了一步。
……进来。
这两个字干涩无比，却意味着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向她，也向另一种可能，敞开了一道缝。
沐晴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她不仅要帮他在期限内完成任务，更要让这头骄傲的孤狼心甘情愿地承认，她带来的，确实跑得更快。
她抬脚踏进这片属于天才的领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抗拒，而是一种紧绷的、等待破茧的躁动。工作台上，那些半成品的机关部件在晨光中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仿佛在静待一场变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