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然起身,脸上那点因筹备喜事而产生的愉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跑了?他不是被关在惊蛰院吗?那两个婆子是干什么吃的?!”
薛林氏的声音陡然拔高。
“两个膀大腰圆的老货,连个人都看不住?!就这么让他一个大活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啊?!”
常嬷嬷连忙将观墨谎报伤情、支开婆子、偷偷放走二少爷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末了,她气得胸口发堵,忍不住跟着骂道。
“夫人说的是!那张氏和李氏,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枉费她们还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看着精明,关键时刻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观墨一个半大孩子,几句漏洞百出的谎话就把她们哄得团团转,轻易离开了职守!她们难道不知道二少爷那性子,放出去就是撒缰的野马,是要闯大祸的?!”
她越说越气,额上青筋都跳了起来。
“还有那观墨!也是个不知轻重、胆大包天的糊涂东西!就知道一味顺着主子胡闹!他也不想一想,今日是什么日子?夫人认干女儿,这是阖府上下的喜事!本该是和和乐乐、欢欢喜喜的场面!现在倒好,被二少爷这么不管不顾地一闹,若是…若是让他冲撞了碧桃姑娘,或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混账话来,这喜事还怎么办下去?!咱们薛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常嬷嬷喘了口气,脸上血色褪尽,压低了声音,带着惊惧看向薛林氏。
“夫人!最要紧的是…这事儿万一…万一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您知道的,老夫人平日里虽不管事,可她老人家最重规矩,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若是知道二少爷为了反对您认干女儿闹出这般动静,那后果不堪设想啊!到时候,不单是二少爷要受重罚,就连夫人您…您怕是也难辞其咎,少不得要被老夫人叫去训斥管家不严、纵子妄为之过啊!”
她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这几个蠢材!她们放跑二少爷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只顾着怕二少爷当下受伤,怎么就想不到放他出去的后果,比受点皮肉伤要严重千百倍?!这简直是因小失大,糊涂透顶!她们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啊!”
薛林氏听着常嬷嬷这一连串又快又急的话,脸色早已变得铁青,身子微微晃了晃,被常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决绝。
“快!”
薛林氏的声音透着颤抖,但更多的是强压下的震怒。
“不必再派人去拦了!你,立刻随我一同去碧桃那处!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孽障究竟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她说着,猛地甩开常嬷嬷搀扶的手,挺直了背脊,那支差点掉落的赤金簪子被她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肉生疼,却远不及她心头怒火的万分之一。
“今日若不把他当场拿住,再关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他怕是真要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这府里的规矩是谁定的!”
常嬷嬷见夫人竟要亲自前往,心下更是骇然,但见薛林氏面色铁青,目光如炬,知她已是怒极,不敢再劝,连忙应道。
“是!夫人!老奴这就随您去!”
薛林氏不再多言,抬脚便往外走,步伐又急又重,裙裾带风,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骇人的低气压。
常嬷嬷赶紧小步跟上,同时对旁边吓呆了的丫鬟厉声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多叫几个得力可靠的婆子和小厮,立刻赶到碧桃姑娘住处外听候夫人吩咐!快!”
那丫鬟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薛林氏一路疾行,面沉如水。
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常嬷嬷的话。
她苦心经营多年,在婆母面前维持着端庄贤惠、治家有方的形象,绝不能被这个混账儿子一朝尽毁。
更何况,碧桃那孩子……她刚刚才给予厚望,认作干女儿,若是在这当头被允琛冲撞羞辱,让她如何自处?
让她这个做干娘的脸面往哪里放?!
越想,薛林氏的心越沉,脚步也越快。
她必须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亲自将这个孽障镇压下去!
无论如何,今日这场认亲礼必须顺利进行,薛府的颜面,她身为主母的威严,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允琛……”
她在心中咬牙。
“你若真敢胡来,就休怪为娘心狠,非得请家法,把你关到祖宗祠堂里好好醒醒脑子不可!”
与此同时,后院那间属于碧桃的小厢房内。
碧桃正坐在窗前的绣墩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秋日薄云滤得有些柔和的天光,手中拈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正在枕边那条玄色腰带上落针。
她选的是与玄色锦缎同色的深青丝线,只在边缘处用稍亮一些的银灰线,勾勒出连绵不绝的如意云纹。
这花样不显眼,却寓意吉祥,是她偷偷琢磨了许久,觉得最适合铁牛哥的。
针尖穿透细密的锦缎,发出几不可闻的“簌簌”声。
然而,指尖抚过那冰凉的料子,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翻涌起那夜黑暗中的片段。
那只滚烫的手在她背后急切游走的触感……
他沉重的呼吸喷在颈侧带来的战栗……
还有……还有他紧紧箍住她腰肢时,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
碧桃手一抖,针尖险些刺破指尖。
她猛地停下动作,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慌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羞死人的画面驱散。
“他只是一时…一时情难自禁…”
可为何,回忆里那强势的姿态,那几乎掠夺一切的吻,却隐隐与梦中那任性张扬的身影重叠?
不!不能想!
她用力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腰带上。
仿佛只有这实实在在的针线活,才能将她从那荒谬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就在她刚稳住心神,准备再次下针时。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毫无章法的敲门声猛地炸响,如同骤雨砸在脆弱的窗纸上,瞬间打破了小屋的宁静,也狠狠砸在了碧桃本就紧绷的心弦上。
那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股子蛮横,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