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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刚从墨蓝转为鱼肚白,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李三,已经双腿筛糠般抖着,走在通往武英殿的宫道上。

冷汗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浆得笔挺的官服衣领,黏腻冰冷。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为何会突然召见他这么个六品的芝麻小官?还是在武英殿这种地方。

那不是寻常朝会的大殿,那是天子召见心腹重臣,商议军国大事的所在。

他一个工部的清吏司主事,连给殿里的大佬们提鞋都不配,怎么会被传召到那里去?

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可能。

是自己贪墨河道款的事情发了?可那是前朝的旧案,经手的人早就随着王振倒台死绝了,怎么会翻出来?

是自己给上司送礼被揭发了?可官场之上,迎来送往,这是规矩,谁会拿这个说事?

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每一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结局——死。

宫道两侧的汉白玉栏杆在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他却觉得那像是一排排择人而噬的兽牙。

终于,武英殿那巍峨的殿门出现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清殿门的匾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台阶,一进殿门,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罪臣……不,微臣李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变了调,尖利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大殿里很安静。

没有他想象中的百官林立,也没有三法司会审的肃杀。

只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古木与朱漆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跪在地上,头颅深埋,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明黄色的云头履,以及那垂落在地、绣着日月山河的衮服一角。

御座上的那个人没有让他平身。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息,都像一把小刀,在他的神经上反复切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和得近乎平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主事。”

李三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在地。

“臣在!”

他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朱祁钰慢悠悠地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卷宗,正是李三那份被尘封多年的贪腐记录。

“朕听说,”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家在通州老家的祖坟,修得比有些郡王的陵寝还要气派?”

轰!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瞬间击碎了李三所有的侥幸。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李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他磕头如捣蒜,很快,额前便一片红肿,渗出血丝。

朱祁钰没有理会他的求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像是在与人闲聊家常。

“按我大明律,贪墨帑银三千两,是个什么罪过来着?”

李三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一股腥臊的热流从身下涌出,剧烈的颤抖让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李三以为下一秒就会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将他拖出去,扔进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诏狱时。

御座上的那个人,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朕最近手头,正缺一个用得顺手的人。”

李三的哭嚎和磕头声,戛然而止。

他愣住了,满脸是血和泪,茫然地抬起一丝头,看向那片明黄。

他看到那双云头履动了。

皇帝,竟然从御阶上走了下来。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只手伸了过来,那只手苍白而修长,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轻轻地将他扶起。

“李主事,地上凉。”

朱祁钰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他甚至亲手为李三拍了拍官袍上沾染的灰尘,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珍贵瓷器上的浮尘。

李三看着皇帝脸上那“和善”的笑容,感受到的却是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刺骨的无边寒意。

他站立不稳,双腿抖得几乎要再次跪下。

“李主事,”朱祁钰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稳,“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要不要?

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李三看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幽深的平静,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他连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臣要!臣要!臣愿为陛下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很好。”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手。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用上好羊皮纸制成的卷轴,递到李三面前。

“南宫的修缮,朕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李三一愣,修缮南宫?这是好事啊!是天大的肥差!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皇帝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冰窟。

“但你不用工部的图纸,所有的一切,都按这份图纸来。”

李三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卷羊皮纸。

入手微沉,带着一丝皇帝身上的体温,却烫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彻底愣住了。

作为工部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他一眼就看出,这根本不是一份用来住人的宫殿图纸!

图纸的结构极为古怪。

墙壁的厚度,是普通宫墙的三倍,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奇怪的“夹层”和“空腔”。

地板之下,并非夯实的土层,而是画着无数条如同蛛网般交错的“管道”,这些管道不知通向何处,最终汇集到几处隐秘的“听音室”。

甚至连房梁的卯榫结构,都标注着可以安装某种“机括”的预留位置。

这不是宫殿。

这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笼子。

或者说,是一座活人的陵墓!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的罪证,朕可以帮你销毁。”

李三猛地回过神,看到皇帝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南宫修好之后,你贪的那些钱,朕不仅可以让你留下,甚至可以双倍补给你。”

李三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何等的诱惑!

销毁罪证,还能发一笔横财!

“但……”

朱祁钰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冽。

那温和的面具被瞬间撕下,露出了其后冰冷森然的帝王本相。

“如果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道。”

“或者,图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有半点差池……”

朱祁钰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李三因为恐惧而渗出冷汗的脖颈。

那冰凉的触感,让李三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他知道后果。

他会消失。

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的家人,他的族人,都会跟着他一起,从史书和族谱上被彻底抹去。

李三拿着那份滚烫的图纸,如同握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知道,从他接过这份图纸的这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被套上了一根无形的绞索,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手中。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份图纸重新卷好,紧紧地攥在手心。

然后,他再次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