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天色未明。
但城中几座最显赫的府邸之内,早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喧沸。
黄明理的府邸,暖阁之中,上好的龙井茶已经换了三泡,茶水却早已冰冷。
一夜未眠。
在座的,皆是江南士绅集团最核心的人物。
他们强作镇定,端着茶盏,眼神却不住地瞟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亢奋与焦灼。
他们在等。
等一个来自杭州的捷报。
“算算时辰,龙野大人的船队,应该已经登陆了吧?”一名绸缎商声音发颤,不知是因激动还是紧张。
“哼,何止是登陆!”另一名盐商冷笑一声,捻着胡须,脸上是智珠在握的傲慢,“杨继宗那竖子,自毁长城,撤空了所有海防。龙野大人的五千精锐,此刻怕是已经杀进内陆县城了!说不定,第一颗人头已经送到了杨继宗的案头!”
“哈哈哈!妙!妙啊!”
阁楼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病态的狂笑。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倭寇的铁蹄踏碎杭州的繁华,无数百姓在战火中哀嚎。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杨继宗焦头烂额,跪在他们面前乞求他们出面“平乱”。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远在京师的那个年轻皇帝,在江南大乱的巨大压力下,不得不低头妥协,废除新政,将杨继宗明正典刑!
到那时,整个江南,依旧是他们的天下!
黄明理缓缓端起茶盏,将那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股寒意从喉头直入心腹,却浇不灭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
这一局,他们赢定了。
..........
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一阵沉重而又极富节奏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从远处长街的尽头,滚滚而来。
“来了!是信使!”一名士绅激动地站起身,几乎要扑到窗边。
黄明理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那脚步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震得整座府邸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是一支军队!一支正在开进的军队!
黄明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轰!”
府邸那两扇由百年铁木打造的厚重大门,在一声巨响中,被硬生生撞得粉碎!
木屑纷飞之中,一道身穿绯红官袍、身形清瘦的身影,逆着清晨的微光,缓缓步入。
是杨继宗。
他的身后,是数百名身披黑色重甲、手持火铳、眼神冷得如同死人的神机死士。
再往后,是黑压压一片、将整条街道都彻底封锁的地方卫所官兵,刀枪如林,杀气冲天!
所有士绅的脑子,都在这一刻,轰然炸响,一片空白。
他们等来的,不是捷报。
是屠刀!
杨继宗的目光,如同利剑,缓缓扫过屋内那一张张瞬间由狂喜转为惊骇、由傲慢转为死灰的脸。
他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份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卷轴,上面盘龙飞舞,威严赫赫。
另一样,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用朱砂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是他们的名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杨继宗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暖阁之内,所有士绅,包括那德高望重的黄明理在内,全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兹有江南士绅黄明理、李长庚、王思源……等人,罔顾国恩,心怀怨望,竟丧心病狂,勾结倭寇,意图引狼入室,祸乱江南,颠覆社稷!”
“其罪,上逆天心,下绝民望!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朕今敕令,巡抚杨继宗即刻收网,查抄其全部家产!凡名列此册之主犯,及其三代核心族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体拿下,就地正法!钦此!”
诏书念罢,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死寂。
黄明理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得不成人形,他嘶声尖叫道:“不!不可能!你这是矫诏!这是诬陷!我等乃朝廷命官,是士林领袖!你……你凭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杨继宗已经将那份盖着鲜红皇帝玉玺的密诏,扔到了他的面前。
那刺目的红色,像一盆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眼球之上!
“拿下!”
杨继宗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一个不留!”
杀气腾腾的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冲入府邸!
凄厉的惨叫声、女人的哭喊声、孩童的惊啼声,刹那间响彻了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豪宅。
曾经锦衣玉食的贵妇,被粗暴地从被窝里拖出,身上的绫罗绸缎被撕成碎片。
曾经饱读诗书的公子,被一脚踹翻在地,像拖死狗一样拖拽着前行。
血脉,在此刻,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同样的场景,在杭州城内数十座士绅府邸,同时上演。
天罗地网,雷霆收网!
曾经在江南地面上跺一跺脚就能引发一场官场地震的士绅领袖们,此刻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如同丧家之犬,被士兵用冰冷的锁链捆成一串,从他们那金碧辉煌的府邸中,一个接一个地拖拽了出来。
杭州,菜市口。
一夜之间,这里被清空了所有的摊位,一座由新砍的圆木搭建而成的高大刑台,拔地而起,散发着一股木料与鲜血混合的腥气。
数万百姓闻讯而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乡贤”们,此刻如同牲口一般跪在刑台之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杨继宗身披官袍,手持圣旨,一步一步,走上刑台。
他站在最高处,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杭州父老!本官知道,你们很多人心中都有疑惑!为何要抓捕这些平日里乐善好施的乡贤?为何要将他们押上这断头台?”
“今日,本官就给你们一个答案!”
他猛地一挥手!
数十名士兵抬着一个个巨大的木箱,走上刑台。
箱子被打开,一封封早已泛黄的信件,被一张张贴在了刑台后方的巨大布告板上!
“这些,就是他们与盘踞在东海之上的大倭寇龙野,来往的密信!”
杨继宗的声音,如同惊雷!
“他们,不满朝廷清丈田亩,让他们把吞进肚子里的民脂民膏吐出来!于是,他们便许以重金,邀请倭寇登陆,屠戮我大明百姓,制造一场天大的动乱!”
“你们以为,昨夜那场传说中的官军大捷,打的是谁?”
“打的,就是这群畜生,请回来的爹!”
轰!!!
人群,瞬间炸了!
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
原来,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炮声,那场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天神发怒的雷鸣,竟然是官军在和倭寇血战!
而这场血战的起因,竟然是这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乡贤”们,为了保住自家的田产,不惜出卖整个江南!
一股被欺骗、被背叛的怒火,如同火山般,从每一个百姓的心中轰然爆发!
“叛徒!”
“杀千刀的卖国贼!”
“他们请倭寇来杀我们!这群畜生!”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愤怒的咆哮声汇成一股足以掀翻天地的音浪,响彻云霄!
烂菜叶、臭鸡蛋、石块……所有能扔的东西,如同雨点般,疯狂地砸向刑台上那些早已面无人色的叛国者。
黄明理被砸得头破血流,他抬起那张沾满了污秽的脸,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曾经对他无比敬畏,此刻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愤怒面孔,他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
杨继宗看着下方那群情激奋的百姓,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缓缓举起手,往下,重重一挥!
“斩!”
一个字,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
“噗!噗!噗!”
数十名早已等候在旁的、赤裸着上身的刽子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鬼头大刀!
阳光之下,刀光一闪!
数十颗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瞬间染红了整座刑台!
那数十具无头的尸身,在抽搐了片刻后,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幕的冲击力,远比上一次在苏州街头斩杀顾家家奴要震撼百倍!
因为这一次被清洗的,是整个江南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个阶层!
是数百年来,一直将“王法”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士绅集团!
随着这些人的倒台,一场席卷整个江南官场的政治大风暴,随之而来。
所有与这些叛国士绅有牵连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无论身在何处,都被杨继宗手中的那份名单,一一揪出。
轻则罢官免职,永不叙用。
重则流放三千里,下诏狱,乃至满门抄斩!
短短半月之内,江南官场,上至布政使司,下至州府县衙,数百名官员落马。整个官僚体系,几乎被连根拔起,重新洗牌!
那些被杨继宗一手推荐起来的、没有背景却有能力的寒门酷吏,迅速填补了这些空缺,将皇帝的意志,不打任何折扣地,贯彻到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江南的政治生态,在这场血腥而又高效的清洗之中,被彻底重塑!
最坚硬的磐石,已被砸碎。
从此以后,朝廷的变法之路,在这片富庶的江南,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