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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

奉天殿前的广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空气中还残留着酒精与乙醚的味道,那是刚才“医之辩”留下的痕迹。地上还散落着几颗沾泥的土豆,那是“农之辩”的遗证。

两场完胜。

格物派的气势,如日中天。

百姓们眼中的狂热尚未退去,他们看着宋应星、看着华若,就像看着两尊活生生的财神与寿星。

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第三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辩题——人心之道,格物足以安之,抑或乱之?”

鸿胪寺官员尖锐的嗓音,将这行字送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原本垂头丧气的儒生阵营,猛地抬起了头。

张元祯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输了农,输了医,但他觉得,他还没输掉“道”。

这是儒家的主场。

是他们统治了华夏千年的绝对领域。

“陛下。”

张元祯大步出列。他不再纠结于具体的稻种、具体的病症。

他神情肃穆,须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一位即将殉道的圣徒。

“草民承认,格物之术,确有鬼斧神工之能。能富国,能强兵,能延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转厉。

“然,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言差矣!”

“国富则民骄,兵强则好战,寿长则贪欲生!”

他指向宋应星,手指微微颤抖。

“格物之道,究其根本,乃是‘利’字当头!算盘一响,黄金万两。当天下人都学会了计算,学会了权衡利弊,那父子之间,是否要算养育之恩的成本?兄弟之间,是否要算分家析产的得失?夫妇之间,是否要算嫁妆聘礼的盈亏?”

“当人心只剩下计算,温情何在?信义何在?礼乐何在?”

张元祯的声音悲怆而洪亮,回荡在广场上空。

“格物,能安身,却不能安心!它给了人利器,却没给人德行。长此以往,我大明将沦为唯利是图的禽兽之国!此非盛世,乃乱世之兆也!”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不少原本狂热的百姓,眼神开始迷茫。

是啊。

隔壁二狗子去了工厂,赚钱是多了,可回家对爹娘说话都大声了,也不下地干活了,说是“时间就是金钱”。

这……对吗?

儒生们挺直了腰杆。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大道!这才是治国安邦的金石之言!

不少中立的官员也开始颔首。张元祯所言,虽有偏颇,却也切中时弊。

宋应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但他是个科学家。

他习惯用数据说话,用事实说话。面对这种形而上的哲学攻击,这种直指人心的道德审判,他一时竟找不到切入点。

就在格物派陷入沉默的瞬间。

一个人影,从儒生阵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林复之。

他没有张元祯那种老成持重,他年轻,英俊,眼中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光芒。

“张山长说得太文雅了。”

林复之冷笑一声,越众而出。

他没有看皇帝,也没有看百官,而是直接转身,面对着观礼台上的百姓、商贾,以及那数千名国子监的学子。

“既然是辩论,那便不要谈什么‘将来’,我们只看‘现在’!”

他猛地抬手,指向京城西郊的方向。

那里,几根巨大的烟囱正日夜不息地喷吐着黑烟,那是大明工业化的心脏——西山工业区。

“陛下!宋院长!”

林复之的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

“你们看那西山!黑烟遮天蔽日,曾经清澈见底的清水河,如今鱼虾绝迹,河水泛黑!沿岸百姓,洗菜都要去十里外挑水!这,便是你们格物的功绩?”

全场哗然。

这确实是事实。

宋应星脸色一白。这是发展的代价,科学院正在研究过滤塔,但还没成功。

林复之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手腕一转,指向观礼台一角的商贾代表。

“再看那景泰交易所!股价一日三变,红绿之间,便是人命!上个月,城南李家,因轻信格物概念,倾家荡产,一家五口投河自尽!尸骨未寒,交易所内却是歌舞升平!此非吃人之世,又是何世?”

商贾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还有!”

林复之向前一步,逼近宋应星,眼中满是血丝。

“江南新式纺织厂一开,机器轰鸣,一日之功,抵百名织女一月之劳!布是多了,价是贱了。可那些以此为生的织女呢?那些靠手艺养家的匠户呢?”

“他们失业了!他们流离失所!他们被那冰冷的机器,夺走了饭碗,夺走了尊严!”

他环视四周,声音极具煽动性,一字一顿。

“这,便是你们‘格物’带来的盛世么?”

“百姓失去了田园,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心中只剩下对金钱的欲望,眼中只剩下对他人的算计!”

“此非安天下!”

“此乃乱天下之源!”

林复之的话,太毒,太准,太狠。

他避开了格物带来的粮食、医疗、国防,死死咬住了工业化初期的阵痛。

而且,每一条,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宋应星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想解释。

想说这是暂时的,想说利大于弊,想说如果不工业化大明就会落后挨打。

但这些话,在“一家五口投河”、“河水泛黑”的具体惨象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那么冷血。

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

眼神中的崇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怀疑。

“是啊,那烟囱确实呛人……”

“隔壁王大娘确实失业了……”

“这格物……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舆论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倾斜。

数千名国子监的学子,原本只是来看热闹,此刻却觉得胸中有一股火在烧。

他们本就是热血青年,最见不得人间疾苦。

此刻,林复之成了他们的嘴,成了他们的心。

一种强烈的、想要“为民请命”的道德感,在他们心中疯狂膨胀。

林复之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

迷茫,愤怒,动摇。

很好。

水浑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狞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寒光。

接下来。

该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