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猎猎,卷起浑浊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芦苇。
长江的江面上,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一支从未在这个时代出现过的怪异舰队,正破开晨雾,缓缓驶入主航道。
这支舰队并没有在这个时代常见的高大帆樯,也没有两侧如蜈蚣脚般密集的船桨。
它们通体漆黑,船身低矮,仿佛一只只潜伏在水面下的黑色巨兽,只露出坚硬的脊背。
尤其是为首的那艘旗舰“昆仑号”,更是庞大得令人窒息。
它的长宽比完全违背了此时造船的常识,修长的舰身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劈开了滔滔江水。
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这艘船的外壳。
那不是木头。
在初升的朝阳下,黑色的船身反射着一种冰冷、坚硬且充满杀戮气息的金属光泽。
那是熟铁。
整艘战舰的吃水线以上部位,全部覆盖着一指厚的熟铁装甲。
为了将这些沉重的铁甲固定在船身上,船舷两侧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拳头大小的铆钉,远远望去,狰狞而恐怖。
这就是赤曦军格物院耗时三年,集结了北方所有顶尖工匠,耗费了无数钢铁才打造出的终极兵器——铁甲浅水炮舰。
在这个还在使用木质战船、依靠火攻和接舷战的时代,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降维打击。
舰桥之上,太史慈身披特制的黑色海军大氅,手扶着冰冷的铁栏杆,目光如鹰隼般注视着前方宽阔的江面。
江风吹动他的衣角,却吹不动这艘重达数百吨的钢铁巨舰分毫。
脚下的甲板随着内部动力舱的运转,传来一阵阵沉闷而有力的震动。
那不是风帆被吹动的声音,也不是桨手整齐划一的号子声,而是齿轮咬合、连杆传动的金属轰鸣声。
在船腹深处,数十组精钢打造的变速齿轮组,正在数百名精壮力士的踩踏下高速运转。
通过精密的传动轴,将巨大的力量传递给船尾底部的螺旋推进器。
这是格物院院长田仲在委员长的图纸指导下,经过上百次失败才研制出的“人力螺旋推进系统”。
虽然还未进化到蒸汽动力,但在短时间内爆发出的推力,足以让这艘铁甲舰在逆流中跑出蒙冲斗舰顺风时的速度。
“报告司令!”
一名年轻的传令兵快步走上舰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各舰火炮已完成最后检查,定装火药包温控正常,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太史慈微微颔首,转头看向甲板。
原本应该站满弓弩手和跳帮兵的甲板上,此刻空荡荡的,只有三座被帆布罩住的庞然大物。
那不是投石机,也不是床弩。
那是火炮。
是赤曦军用来敲碎旧世界大门的铁锤。
“掀开炮衣。”
太史慈淡淡地下令。
“是!”
随着命令的传达,甲板上的炮手们迅速扯下了帆布。
黑黝黝的炮管在阳光下显露真容。
这是格物院最新定型的“元狩二型”滑膛加农炮。
相比于之前用来攻城的笨重火炮,这款舰载炮采用了更先进的铸铁工艺,管壁更薄,韧性却更强。
它不再使用散装火药,而是使用了用油纸包裹的定装火药包。
这种设计不仅大大提高了装填速度,更保证了每一次射击的膛压稳定,从而让精度有了质的飞跃。
一名赤膊的炮手正拿着通条,细致地擦拭着炮膛。
他的眼神专注而狂热,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对于这些经过严格选拔和培训的炮手来说,这门炮就是他们的生命。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迷醉。”
太史慈伸手拍了拍面前冰冷的铁甲,喃喃自语。
作为一名在这个时代堪称顶级的神射手,他曾经迷信个人的武勇,迷信手中那张能够穿金裂石的强弓。
但自从他在安平见到这种工业巨兽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在大工业生产出的钢铁洪流面前,个人的勇武渺小得如同尘埃。
哪怕是吕布复生,在这艘铁甲舰面前,也不过是一撞即碎的蝼蚁。
“委员长说得对。”
太史慈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就在这时,了望塔上的观察哨突然拉响了警报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江面上回荡。
“正前方,距离三里,发现曹军巡逻舰队!”
“数量二十,皆为蒙冲斗舰!”
太史慈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向前方看去。
镜头中,一支悬挂着“曹”字旗号的船队正顺流而下。
那是曹操水师的前锋巡逻队。
……
曹军巡逻船队,旗舰“飞廉号”。
校尉王猛正站在船头,有些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自从曹丞相大军压境,接管了荆州水师后,这长江江面就成了曹军的后花园。
江东那帮缩头乌龟,早就被吓得退守三江口,根本不敢露头。
“大人,快看!”
身边的副官突然指着前方,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愕。
“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王猛眯起眼睛,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逆流的江面上,几团黑乎乎的影子正缓缓逼近。
没有帆。
没有桨。
甚至看不到甲板上有人影晃动。
就像是几具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黑色棺材。
“哈!”
王猛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嘲讽的笑声。
“这他娘的是谁家的船?怎么长得跟王八壳子似的?”
“连帆都没有,也没看到划桨的口子,这船是靠鬼推着走吗?”
周围的曹军水兵们也纷纷发出了哄笑。
在他们的认知里,战船要么是高大威猛的楼船,要么是轻快灵活的蒙冲。
这种趴在水面上,黑不溜秋,连个桅杆都没有的怪东西,简直就是个笑话。
“大人,看旗号……是赤色的。”
副官眼神好一些,隐约看到那黑船上飘扬的一面血红色的旗帜。
“赤色?”
王猛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是北边那个李峥的赤曦军?”
“早就听说那群泥腿子不习水战,看来传言非虚。”
“造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是想笑死本大爷吗?”
王猛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轻蔑。
虽然这船样子丑,但看那吃水深度,里面肯定装了不少好东西。
说不定是给江东运粮草辎重的运输船。
“传令下去!”
王猛拔出腰刀,向前一指。
“全速冲锋!”
“靠上去!接舷!”
“把这些旱鸭子全部剁碎了喂鱼!”
“那几艘怪船,抢回去献给丞相,也是个乐子!”
“杀——!”
伴随着战鼓声,二十艘蒙冲斗舰如同离弦之箭,顺着水流,气势汹汹地朝着铁甲舰队扑了过来。
曹军水兵们挥舞着钩锁和战刀,一个个兴奋得嗷嗷直叫。
在他们看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这就是一场送上门的富贵。
……
“昆仑号”舰桥上。
太史慈看着望远镜里那些张牙舞爪、如同野蛮人一般的曹军水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他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看着一群拿着木棍冲过来的孩童。
没有紧张。
没有热血。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距离一里。”
测距员报出了数据。
这个距离,已经在投石机的射程边缘,但对于“元狩二型”火炮来说,简直就是把炮管顶在对方脑门上。
“传令。”
太史慈的声音不大,却通过传声铜管,清晰地传到了炮位上。
“左舷一号炮。”
“目标:敌方首舰。”
“装填:实心穿甲弹。”
“放。”
甲板上,炮长猛地拉动了击发绳。
“轰——!!!”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巨响,骤然在江面上炸裂。
这声音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周围江水的波纹都被声浪震碎。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伴随着白色的硝烟,从黑洞洞的炮口喷涌而出。
一枚重达十二斤的精铁实心弹丸,在火药爆燃产生的巨大推力下,瞬间突破了音障。
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它撕裂了空气,在江面上划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死亡直线。
一里之距,瞬息而至。
曹军旗舰“飞廉号”上,王猛甚至还维持着举刀冲锋的姿势,脸上的狞笑还没有来得及收敛。
下一瞬。
没有任何征兆。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碎裂声响起。
那枚高速旋转的铁弹,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由于弹道低平,它几乎是贴着水面,狠狠地砸在了“飞廉号”的船头。
在这个时代最坚固的楠木船板,在工业火炮赋予的巨大动能面前,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窗户纸。
“咔嚓——轰!”
木屑纷飞。
不,那不是木屑。
那是整艘船的解体。
铁弹毫无阻滞地贯穿了船头,带着恐怖的动能,一路横冲直撞,打穿了前舱、中舱,击碎了主桅杆,最后从船尾穿出,激起一道冲天的水柱。
而在它穿过的路径上,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人体、船板、兵器、辎重……
全部在一瞬间被绞碎。
紧接着,整艘“飞廉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中间硬生生掰断。
龙骨断裂的巨响声中,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然后重重地砸向水面。
“咕噜噜……”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曹军旗舰,就变成了一堆漂浮在江面上的碎木板。
那个叫嚣着要接舷战的校尉王猛,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原本喧嚣的江面,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剩下的十九艘曹军蒙冲斗舰,硬生生地在大江中央停住了。
所有的曹军水兵都长大了嘴巴,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他们看着前方那艘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黑色怪船,就像是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那种恐惧,不是面对强敌的恐惧。
而是面对未知的、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恐惧。
刚才发生了什么?
打雷了吗?
为什么坚固的“飞廉号”,一眨眼就没了?
“这……这是妖法!”
“快跑啊!那是妖船!”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恐惧瞬间像瘟疫一样在曹军船队中蔓延。
没有任何人再想什么接舷战了。
他们只想离这些黑色的怪物越远越好。
舰桥上,太史慈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硝烟。
一炮。
这就是科技的代差。
这就是委员长所说的——降维打击。
这种纯粹的力量展示,让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不必纠缠。”
太史慈看着那些惊慌失措、试图掉头逃窜的曹军小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那是狮子对兔子的不屑。
他转过身,大手一挥,黑色的披风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传令全舰队!”
“保持战斗队形!”
“动力组全功率输出!”
“目标:曹操水师主寨!”
“碾过去!”
“呜——!!!”
凄厉的汽笛声(虽然是压缩空气或者机械哨)响彻云霄。
数十艘铁甲舰同时喷吐出黑烟(如果有辅助燃煤动力)或者发出更剧烈的机械轰鸣。
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加速。
它们没有绕开江面上那些曹军残存的蒙冲。
而是像一群狂奔的铁甲犀牛,以此前从未有过的速度,笔直地撞了上去。
“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那些试图阻挡航道的曹军木船,在包着铁皮的坚硬撞角面前,就像是鸡蛋撞上了石头。
瞬间粉碎。
铁甲舰劈波斩浪,碾压着无数的残骸与碎木,在那漫天的血色与惊恐的哀嚎声中,不可阻挡地向着长江深处挺进。
这一天。
长江记住了这种黑色的怪物。
这一天。
古老的水战法则,被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