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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生活将沿着这条布满荆棘的、通往死亡的轨道,一成不变地滑下去时,一个异物,一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突兀地闯了进来。

那天下午,村口又传来了马蹄声。

这一次,村民们的反应比上次更加迅速,也更加恐惧。几乎是在瞬间,整个村庄就再次进入了那种死寂的“装死”模式。他们以为,是刘书吏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名目,回来进行第二轮的搜刮。

然而,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骑着一匹瘦马、满身尘土的驿卒。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仿佛已经连续奔波了数日。他没有像刘书吏那样耀武扬威,甚至没有进村,只是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勒住马,从背后的一个皮筒里,抽出一卷东西,用几颗钉子,将其钉在了槐树粗糙的树干上。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喝一口水,便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下一个村庄驰去。他的任务,似乎就是将这个东西,像播撒种子一样,播撒到这片广袤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村民们才敢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墙角后探出头来。他们围了过去,与那张钉在树干上的东西,保持着一个敬畏而又警惕的距离。

那是一张告示。

不,那甚至不能被称为“告示”。它不是乡间常见的、用粗糙的草纸和劣质墨水书写的公文。它的载体,是一种细腻光滑、隐隐泛着光泽的……绢。上好的黄绢,边缘用织金线滚过,虽然沾染了些许风尘,却依然透着一股与这个泥土世界格格不入的华贵。

上面的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力量感。而在文书的最下方,盖着一个朱红色的、硕大无比的印章。那红色,鲜艳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这是一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个属于京城、属于宫殿、属于皇帝的,神圣而遥远的物件。它就像一颗钻石,被无意中丢进了一个肮脏的猪圈,它的华美与高贵,反而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愈发破败与卑微。

村民们敬畏地看着它,像是在看一道神谕。他们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但那一个个漂亮的、如同符号般的方块字,在他们眼中,与天书无异。他们是文盲。在这片土地上,识字是一种奢侈,一种属于地主和读书人的特权。

他们开始低声地、恐慌地猜测着。

“这是……要加税了吗?”

“看这架势,比县太爷的告示还厉害……怕不是要征兵去打仗?”

“天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们的反应,完全印证了他们与那个颁布这张告示的世界之间,存在着一条多么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在他们的认知里,来自“官府”的东西,除了索取与灾难,再无其他可能。

而初三,就站在人群之中。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张黄绢的瞬间,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能读懂。

他能读懂上面的每一个字。

在这个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的世界里,只有他,拥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激动与不安的情绪,在他的血液里奔涌。自从穿越以来,他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看到了一件他能够完全理解、能够与之进行信息交互的东西。这不再是关于饥饿的本能,也不是关于劳作的肌肉记忆,这是属于他那个现代灵魂的领域——知识与信息的领域。

他拨开人群,一步步地,走向那棵老槐树。他的脚步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有多么剧烈。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解码员,在充满了无意义的静电噪音的宇宙中,突然接收到了一个清晰的、似乎是专门为他而发的信号。

初三站在老槐树下,仰头看着那张黄绢。周围的村民们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在这个时刻,他那微不足道的、在另一个世界里几乎毫无用处的“识字”能力,让他成为了全村的焦点。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和迟疑,但很快,随着文字内容的展开,他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平稳,也越来越……困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抚育万方,近夜观乾象,感天地之玄机,或有异人降世,身怀格物致知之奇技,通晓古今未来之玄理……”

念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些词句华丽而空洞,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初三的脑子,却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格物致知”,这是一个儒家经典里的词,通常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大理想联系在一起。但在这里,它却被用来形容一种“奇技”。这很奇怪。在传统的士大夫观念里,“技”是末流,是工匠之事,与“道”相去甚远。将二者并列,已经透着一股非主流的味道。

而“通晓古今未来之玄理”这句话,就更离谱了。这听起来不像是出自一个皇帝之口,倒更像是一个江湖术士或者道家方士的自吹自擂。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他心中升起。这道诏书的行文风格,与他所了解的明代官方文书的严谨、刻板、八股化的风格,大相径庭。它太……天马行空了。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念下去。

“……此类贤才,或隐于山林,或混于市井,或自称……知晓天机、来自他方。”

当“来自他方”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的瞬间,初三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仿佛一道闪电,在刹那间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来自他方。

这不就是对他自己最精准、最字面意义上的描述吗?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死死地盯住那四个字。那不是他的错觉。白纸黑字,朱红大印,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向天下宣告,要寻找那些“来自他方”的人。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不合逻辑!

一瞬间,一个最疯狂、最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鬼魅般从他心底冒了出来:难道……写这道诏书的人,也是……

不。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太荒谬了,概率太低了。宇宙中两颗尘埃连续两次撞到一起的可能性,或许都比这个要高。

他的大脑,那颗被现代逻辑训练过的、习惯于在已知信息中寻找合理解释的大脑,立刻开始疯狂地工作,试图为这个巨大的“异常”寻找一个更“现实”的解释。

首先,他回想起自己已知的历史信息。正统皇帝朱祁镇,宠信宦官王振 。史书记载,这位皇帝本人就颇为迷信,对道教、祥瑞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而王振,作为一个权阉,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必然会投其所好。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王振从某个江湖术士或者道士那里,听到了类似“异人降世”、“天机玄理”之类的说法,觉得可以用来取悦皇帝,同时也能借机网罗一些有“奇技淫巧”的人才为己所用?

这个解释,听起来比“另一个穿越者”要合理得多。

王振,或者他手下的某个幕僚,可能只是想把这个概念包装得神秘一点、宏大一点,于是就用了“来自他方”这种模棱两可、可以做多种解释的词语。对于普通人来说,“他方”可以理解为遥远的海外,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山。

对,一定是这样。

初三的思维,沿着这条他自认为“合乎逻辑”的轨道,继续向下推演。

这道诏书,本质上,就是一次由皇帝和权阉共同发起、极其不靠谱的、带有浓厚封建迷信色彩的“求贤令”。它的目标,是那些在主流科举体系之外的“奇人异士”。比如擅长炼丹的方士,精通机关术的工匠,或者仅仅是能说会道的骗子。

而他,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知识体系的灵魂,恰好完美地符合了这道诏书上所有的“关键词”。

“格物致知之奇技”?他脑子里装着从蒸汽机到内燃机的无数蓝图。

“通晓古今未来之玄理”?他知道未来四百年整个世界的走向。

“知晓天机、来自他方”?这简直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一个巨大的、疯狂的、充满了致命诱惑的机会,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条路。一条可以让他摆脱这片泥潭,摆脱饥饿与屈辱,通往权力中心的、独一无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