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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显得更有条理,那是深入骨髓的科学训练在起作用。“杂交水稻的原理,说起来并不复杂,核心在于利用‘杂种优势’,让后代获得超越亲本的性状。但要实现稳定、大规模的生产,就必须攻克一个核心关卡——如何有效地防止水稻自花授粉。这就必须依靠‘三系法’的配套,缺一不可!你需要不育系,它雄性器官退化,无法自交;需要保持系,它能给不育系授粉并保持其不育特性;还需要恢复系,它能与不育系杂交,产生具有正常育性的强壮后代……”

他的手指向院落中那些在夕阳余晖下呈现出不同形态、高矮各异的稻株,眼神却空洞而绝望,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深渊。“一切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最基础的一步,是找到一株天然的、雄性不育的野生水稻!一株花粉败育、天生就无法给自己授粉的‘母本’!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力感,“这意味着我要在茫茫无边的稻海之中,寻找一株特定的、独一无二的变异体!这是一个纯粹到令人绝望的概率游戏!在我的时代,是袁隆平院士,倾举国之力,动员了无数科研人员和农民,耗费了数年光阴,最终才在海南的野生稻群落中,极其幸运地找到了那株被后世尊称为‘野败’的雄性不育株!那是时代的奇迹!”

“而我呢?”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自嘲,那笑容扭曲,比哭泣更令人心碎,“我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一双手!我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几乎踏遍了这座岛屿的每一寸土地,采集了上千份野生稻和地方品种的样本。我像个偏执的疯子,日复一日地跪在这泥地里,用那简陋的放大镜,一株一株地检查花药,一株一株地进行人工杂交,妄图以凡人之躯,去碰撞那亿万分之一的渺茫运气!可结果呢?” 他的目光扫过满院的稻禾,最终定格在地上,“什么都没有!一次次的期待,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败!什么都没有!”

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他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用来育种的陶罐,那脆弱的陶器应声而碎,发出刺耳的破裂声。黑色的泥土与青绿的稻苗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破碎的梦想和信念。

“我掌握着能喂饱千千万万人的知识宝库,却连最外层的门都无法打开!我就像一个知晓确切藏宝地点的乞丐,却永生永世也找不到那把唯一的钥匙!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一个被自己超前知识所诅咒、所囚禁的可怜虫!” 他的咆哮在暮色中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商砚辞始终沉默地聆听着,如同深邃的潭水,吸纳着一切情绪的波澜。直到韩苗的激动稍稍平复,他才彻底明白了这份痛苦的根源。这并非源于技术理论的缺失,而是陷入了一个统计学上冰冷无情的死局。韩苗的困境,尖锐地揭示了所有穿越者可能面临的终极悖论:你拥有着俯瞰时代的神之视角,洞悉未来的轨迹,却被当下时代的物质基础、技术条件和客观规律,牢牢地钉在凡人的十字架上,无法挣脱。那超前的智慧,非但不是翅膀,反而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你的问题a”商砚辞的声音响起,冷静、清晰,如同外科医生手中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入了韩苗那片混沌而炙热的绝望情绪,“根本不是一个生物学问题。”

韩苗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这是一个典型的工程学问题。”商砚辞继续道,他那双总是闪烁着分析与计算光芒的眼眸,此刻透露出一种基于绝对实力的、不容置疑的自信,“你所面对的,是一个关于规模、效率与概率的纯粹数学难题。你试图以一人之力,用可能长达百年的时间,去完成一个需要上万人协同作业一年才能达成的工作量。你的失败,从你选择单打独斗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注定。”

他的目光锐利地锁定韩苗,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你一直在试图依靠个人的运气,去赢得一场需要举国之力才能支撑的宏大战争。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创造者般的笃定,“我可以为你,打造一支无所不能的军队。”

商砚辞没有再多做任何无用的解释或安慰。他直接带着尚未从震惊与茫然中完全清醒的韩苗,第一次踏出了那座困住他一年之久、弥漫着孤独与失败气息的院落堡垒,走向了这座岛屿另一端——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属于火焰、钢铁与机械的,终日轰鸣着向前迈进的崭新天地。

当韩苗第一次站在那座如同洪荒巨兽般不断发出低沉咆哮的巨型高炉前,那股扑面而来、几乎能将人体内水分瞬间蒸干的灼热气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当他第一次看到那条如同地狱熔岩般炽热、金红色的铁水洪流,带着毁灭与创造的双重气息,从炉口奔腾倾泻而下,照亮了半个夜空时;当他第一次听到那由复杂而庞大的四联水车阵作为动力核心,驱动着数百台大小不一、节奏各异的机器同时运转,所共同奏响的、震耳欲聋却蕴含着奇异韵律的工业交响曲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彻底呆立当场,失去了所有语言。

他,一个毕生与温润泥土、沉默植物、温和生命打交道的农业科学家,在这一刻,灵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原始、野性且霸道的力量彻底震撼、冲刷、重塑。这是一种属于元素层面上的嬗变之力,是火焰征服矿石,是流水驱动钢铁,是人力引导自然,充满了暴烈之美,却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秩序。

“你需要大量经过培训的人手,去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和规范化的种植。我可以给你。”商砚辞的声音,平稳地穿透了巨大的机械轰鸣声,清晰地传入韩苗耳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执行力。

“你需要更稳定、更可控的人工环境,来打破季节限制,加速水稻的生长周期,进行更多轮、更密集的杂交实验。我可以为你设计并建造大型的玻璃暖房,利用余热供暖。”

“你需要更精密的观察工具,来洞察那些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细微花粉结构变化。我可以召集最好的琉璃匠和研磨匠,为你打磨出足够清澈、足够放大的透镜,组装出这个时代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复合显微镜。”

“甚至,”商砚辞抬手指向高炉上方那滚滚升腾、带着浓烈硫磺和焦炭气味的巨大烟柱,“你需要促进你那‘神稻’茁壮成长的特殊养料。而这些在旁人看来只是污染、只是废物的焦炉煤气和高温炉渣,经过适当的化学转化与处理,就能变成富含氮、磷元素的高效肥料,反哺大地。”

韩苗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派他从未想象过的壮丽图景,看着那个在熔炉火光映照下身影显得愈发高大的年轻人,仿佛在仰望一位执掌火焰与钢铁的神明。他终于彻悟了。他所拥有的,是引领这个新世界前进方向的“灵魂”,是描绘蓝图的“软件”。而商砚辞,则掌握着将蓝图变为现实、锻造这个世界坚实“骨骼”与“血肉”的绝对力量,是无可替代的“硬件”。他们二人,正是彼此缺失的、最完美、最重要、最互补的那一环。

夜幕已然完全降临,但高炉中永不熄灭的熊熊炉火,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壮丽的暗红色,仿佛永不落幕的黄昏。

商砚辞与韩苗,并肩立于这片钢铁森林的最高处观测台上,俯瞰着下方那片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中、充满了野蛮生长活力与勃勃生机的、只属于未来的奇异国度。

商砚辞的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块刚刚冷却成型的钢锭。它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幽冷而深沉的光泽,触手冰凉,质地坚硬无比,通体散发着一种无情的、足以斩断一切旧枷锁的杀伐之气。

而韩苗的手中,则无比珍重地捧着一株从他破碎陶罐废墟中小心抢救回来的、看似纤弱不堪的野生稻禾。它在灼热的风中微微颤动,形态平凡而脆弱,但那青翠的叶片和金黄的稻芒之中,却蕴含着滋养亿万生命、开启太平盛世的全部希望。

一人手握足以征服世界、开拓疆土的利剑与坚盾。

另一人手握足以哺育世界、创造繁荣的种子与根基。

而在他们脚下,那咆哮不息的熔炉之心,正以其最炽热、最原始的律动,锻造着一个全新神只的黎明。这新神,既非单纯的科学理性,也非盲目的自然崇拜,而是二者在火焰中熔铸、在钢铁上铭刻的,属于人类智慧与力量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