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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林湘玉才缓缓地转过头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恰好映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清晰地照出她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如同蛛网般缠绕着那双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眸。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疲惫,但在这疲惫之下,孙通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一种属于郡主府核心人物的决断。

她的目光在孙通伏地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那个华贵的锦盒,最后落回窗外无边的夜色。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干涩,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凝滞:

“你……起来吧。”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倦怠。

孙通心头狂跳,却不敢立刻起身,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态,只是稍稍抬起了头,用红肿的双眼“期盼”地望着林湘玉。

林湘玉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对着虚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叶先生若在……”她顿了顿,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会赞你……识大体。”

短短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孙通耳边炸响!成了!有门!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他眩晕。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咧开的嘴角,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带着“感激涕零”的哽咽:“谢……谢林大家!谢林大家体恤!属下……属下必当肝脑涂地,不负叶先生所托,不负林大家信任!”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垂手肃立在一旁,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林湘玉没有再看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孙通立刻会意,躬身行了大礼,抱起那个装着玉簪和蜀锦、此刻已显得不那么重要的锦盒,倒退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悲伤与檀香气息的房间。当他踏出听竹苑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凉的空气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紧握的拳头里也全是滑腻的汗。但一种劫后余生、以及对叶飞羽为掩护自己不幸遇难的哀痛,正不可遏制地在他胸中交织反复。

七日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袁州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还残留着夜露的湿痕。三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踏碎了清晨的宁静,马蹄铁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嘚嘚”声,一路疾驰,卷起淡淡的烟尘,直冲城内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衣襟上绣着小小的、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神情肃穆,风尘仆仆,正是凤凰郡主府的信使亲卫!

此时,孙通正在纸坊里,强压着内心的焦灼,装模作样地查看新一批刚压榨成型、正在阴干的改良竹纸。雪白的纸张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竹香。纸坊管事在一旁小心地介绍着这一批纸的成色。孙通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坚韧的纸面,目光却不时瞟向门外。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府衙方向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和某种不同寻常的骚动!孙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手中的那卷刚拿起的、堪称样板的极品竹纸,“啪嗒”一声,失手掉落在沾着水渍的地面上,瞬间染上了污迹。他也顾不上了!

“来了!是郡主府的人!”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巨大的期待和恐惧交织成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纸坊,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整理跑乱了的衣冠,跌跌撞撞地朝着府衙方向狂奔而去。街上早起的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还算体面的孙老板如此失态地奔跑,纷纷侧目。

当他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到府衙大门时,正堂前庭已是一片肃穆。袁州知府方大人身着官服,带着府衙一众属官,垂手恭立一旁,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堂中央。

只见三名郡主府亲卫如同标枪般挺立,为首一人手捧一卷朱红为底、金线滚边的卷轴,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那亲卫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他看到跌撞进来的孙通,目光如电般锁定。

“孙通接令!”亲卫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响彻整个府衙正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噗通!”孙通没有任何犹豫,用尽了全身力气,几乎是扑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青砖地面,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亲卫展开卷轴,声音洪亮而清晰地宣读:

“凤凰郡主令:袁州商人孙通,心系民生,深明大义,将所创酿酒、造纸、晒盐三术,无偿献于郡主府。此三术,利国利民,功在社稷,其心可嘉,其行可表!”

“特禀报朝廷擢孙通为江陵行省盐铁司袁州分局提举(正七品),总掌袁州酒、纸、盐三业之产、运、销诸务!享三业纯利两成,以为俸养!”

“授‘凤凰郡主府特聘供奉’令牌一面,凭此令牌,遇官可直陈,遇事可急报!”

“望尔尽心履职,恪尽职守,勿负郡主隆恩厚望,勿负黎民殷切期许!钦此!”

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落盘,砸在孙通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坎里!正七品的官身!盐铁司提举!这可是掌管一方盐铁命脉的实权官位!每年数万两白银的分红!还有那面刻着展翅金凤的“特聘供奉”令牌——这简直是一道免死金牌,一道可以横行州府、让地方官都不得不礼让三分的护身符!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孙通!他甚至感觉不到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燃烧!这些……这些曾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泼天富贵、通天权势,此刻竟真真切切、如此轻易地……全攥在了他的手里!像一场荒诞不经却美梦成真的幻境!

“臣……臣孙通……”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语不成调,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头晕目眩,“谢……谢郡主隆恩!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他几乎是匍匐着上前,伸出剧烈颤抖的双手,无比恭敬、无比虔诚地接过那卷沉甸甸、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的朱红卷轴,以及那面入手冰凉沉重、雕刻着展翅金凤、边缘锋利仿佛能割破手指的玄铁令牌!

令牌入手,一股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传递全身,却奇异地将他从狂喜的眩晕中拉回了一丝清醒。他紧紧攥着令牌和卷轴,仿佛攥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锦绣前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在知府方大人和一众属官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孙通几乎是飘着走出府衙大门的。阳光刺眼,街道上的人声车马声重新涌入耳中。空气中,浓郁的酒香从城东的蒸馏工坊方向远远飘来,比往日更加浓烈、更加张扬,仿佛在宣告着新的主宰。纸坊那边,工人们正喊着号子,将一摞摞雪白如银的改良竹纸稳稳地装上等候的马车,准备运往四方。

孙通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凤凰令牌,棱角分明的凤凰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踏实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意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退。心中一个念头如同毒蛇吐信般悄然滋生,冰冷而庆幸:

“或许……叶飞羽的‘死’,真是天意……是我孙通时来运转的天意!”

而在那依旧笼罩在凄清氛围中的听竹苑深处,林湘玉枯坐在窗前。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手中,紧紧攥着半块羊脂白玉佩。

玉质温润细腻,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玉佩原本应是一对合扣的阴阳鱼,此刻她手中的,是其中一半。断口处异常光滑齐整,没有一丝崩裂的毛刺,根本不像是坠崖时撞击碎裂的模样,反而像是被某种极其锋锐、灌注了强大内力的利器,瞬间精准地劈开!

玉佩的弧面上,沾染着几道已然变成暗褐色的血痕,如同狰狞的烙印。

她纤细冰凉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光滑的断口,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非自然断裂的异常。叶飞羽那带着几分神秘、几分怅惘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湘玉,这对‘同心珏’,是我和一位……故人,年少时的信物。一人一半。我曾答应过她,无论天涯海角,世事变迁,终有一日,会带着这半块玉找到她,将两玉合璧……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也是我心中的一个结。”

声音犹在,言笑晏晏的面容犹在眼前。

可现在,玉碎了。

人……也没了。

窗外的竹林,在晨风中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千万片叶子在低低絮语,又像是有人在远处,用悲凉凄怆的调子,反复低唱着那首叶飞羽曾在断魂崖附近听过的、充满不详意味的古老歌谣: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字字泣血,句句断肠。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长久的束缚,悄然滑落,滴在那半块残玉沾染的血痕之上。晶莹的泪珠晕开一小片湿痕,将那暗褐色的印记浸润得更加深沉刺目。

远处,蒸馏工坊飘来的浓郁酒香,似乎更加霸道了,乘着风,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这寂静的听竹苑。那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浓烈气息,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幕布,将苑内弥漫的哀伤与死寂衬托得更加浓郁,更加沉重,如同化不开的千年寒冰,冻结了所有的生机。只有那半块染血的残玉,在林湘玉冰冷的手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生死离别的未解之谜的故事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