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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寒不热好时节,顺风催浪片帆轻。

黄河、汴河和涡河自西向东流经睢州,七处城门、大小码头,陆路河岸拉纤卸载之夫逐日云集,车船如织。

北舞渡来的粮棉、卫辉来的三晋铁器、北直隶来的牲口、徐州来的南方杂货,四方物料、八方流民,日以继夜向归德府一州八县汇聚。

崇仁坊镇襄楼拱门北街,倪家大宅喜气洋洋,今天是纳吉的好日子。

夏家一早就备下礼品送来,三姑六婆里外穿梭,她大婶、二妗子你呼我叫,小密探倪延年装聋作哑,不理会那些盯上他的媒婆,匆匆穿过闹哄哄的前院。

“爹,甘草说梁指挥带人跟着钦差去永城了,在袁家山上的船,足有两百士卒。”

老倪撸着狸花猫冷笑。

永城挨着凤阳府,走水路很快,那里是仁宗张皇后老家,狗官只要拿下这个皇亲家族,观望风头之辈都会缩卵子,乖乖的缴上三年赋税。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了,狗官竟然调来这么多物资,各地流民蜂拥而至,结农社、分田地,教门数年心血,弄不好就完球了。

“你说他图个啥?”

“谁,御史老爷?封侯拜相呗,爹,我也想去搞田野调查,连老鼠刺沟那个老童生都跟着郭学正走了,伯熙说了,只要张御史满意,大伙最差也能混个监生,一文钱不花,直接保送!”

老倪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随后是一声长叹,松手放开猫咪,摸出绢子抹抹老眼道:

“爹给你捐个监生就是,你不是想回老家看看么,等你姐姐完婚,跟你小妈、小舅回去瞅瞅,随后去金陵好好念书。”

小倪没敢顶嘴,闷闷不乐打着火镰子,给他爹点燃烟卷,百无聊赖回自己小院。

路过他姐的院子,忍不住溜进去趴窗口看看,果然,傻妮子浪八圈儿,折腾这么些天终于烦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呢,进屋叫声姐,纠结许久张不开嘴,见她瞪眼过来,吭吭哧哧说:

“姐,我觉得吧,辰子安比夏孝贤好,我不骗你,孝贤不像你想的恁好,兰桂坊群芳院东主其实是我爹,他是那里常客,欠我爹好多银子。”

“你个瓜娃子,我师弟找你了?哦,我知道了,他躲在兰桂坊是不是?”

王妙彤见他目光躲闪,气得赶他滚蛋。

得知心上人白玉有瑕,她心里难受得不行,伏案支颐,蹙眉望着窗外满架蔷薇,愣愣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就是看夏孝贤顺眼,雪园雅集上,他的才华无人不服,让她着迷······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天气每日都要热三分,不过州衙牢房内却很阴凉,还散发着一股子骚臭味儿。

护卫小葛从狭窄的甬道出来,坐在监院禁房的邓去疾见他摇头,苦笑一声,揉揉酸胀的眼睛起身,交代一边的狱卒、牢头:

“任何人不得与犯人接触,出事你们连坐。”

二人出来州衙,顺路买些吃食,径直回治所,路上小葛嚼着焦饹馇埋怨:

“你要是听我的,半路就能让他开口,偏要带回来白熬一夜。”

邓去疾没搭腔。

他清楚小葛的手段,这些护卫在海外野惯了,做事肆无忌惮,可这里是大明,不是法外之地。

他不耐烦政务,伤势恢复便把诸事丢给小陈,来了睢州,张昊上个月去永城,临走让他彻查土地兼并案,还说雌雄刺客可能躲在伊王田庄。

从百姓送来的高利贷契约来看,归德土地兼并牵涉三个藩王,汝宁崇王和开封周王接壤归德,远在洛阳伊王也伸出爪子,因此与周王生隙。

其实本地百姓乐意把田亩投献给藩王,因为作为王府佃户,至少可以逃避官府无休止的征税派役,当然也有一些富户不愿把家业拱手相送。

于是就有走狗鹰犬跳出来作恶,昨天从柘城抓来的歇家李大嘴就是这种恶棍。

大明歇家遍天下,不但干牙人活计,还承揽征税派役、包打官司,实质就是掮客、中介。

这些人或有家资、或做过小吏,上能和衙门胥吏套交情,下能和袖手无赖称兄道弟。

考城县被砍头的程寄北便是歇家,不过程寄北为周王田庄服务,柘城李大嘴为伊王做事。

他故意带流民去柘城,接收伊王庄田,庄头出具地契,上面的保人果然是李大嘴。

不过庄头是柘城一富农,与李大嘴一样,没资格接触伊王,二人上面,肯定有一条大鱼。

二人回到治所,邓去疾填饱肚子倒头休息,午后时分被小葛跑来砸门叫醒。

赶来报信的衙役哭丧着脸道:

“也不知道咋回事,李大嘴吃过饭就叫着肚子疼,可别的犯人都没事啊!”

邓去疾抓起袍子披上,往州衙飞跑,奔进牢房,就见李大嘴满身秽物,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个狱卒用布缠住口鼻,正在用大粪催吐。

“都住手!”

邓去疾顾不上冲天臭气,伸手指放在李大嘴鼻端,依稀还有些气息。

“上家是谁?!”

“群芳院、你······”

邓去疾屏息俯身凑耳,依稀听到几字,随后再无声息。

他怒火中烧,站起来扫视一圈,发现夏知州脸色难看的站在过道里,他勉强抬手作礼,匆匆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肯定是夏知州干的,这是他的地盘。”

小葛跟着邓去疾来到大街上,沮丧道:

“已经打草惊蛇,再查下去就是寡妇死儿,没指望了。”

邓去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二人回到治所,邓去疾脱掉沾染污秽的行袍,小葛沏壶茶端着进屋,入座斟上茶水道:

“反正安置流民用不着咱操心,要不再去柘城跑一趟?”

“不用了,李大嘴临死透露一些信息,幕后黑手可能与群芳院有关系,今晚去瞅瞅。”

小葛的眼睛顿时亮了。

夜幕降下,群芳院彩灯高挂,风流豪客接踵而来,柔靡妙曼的曲乐夹杂着调笑声,飘送到街对面的茶楼临窗雅阁里。

邓去疾瞥见小葛打花楼旁边的车马巷出来,丢给唱曲小娘一钱银子,摆摆手,捏着茶盅抿一口。

“临街楼子和这边一样,是吃酒听曲所在,二进才是耍处,后面还有个大园子,后门开在钞库街,有打手看守,时辰尚早,先吃饭吧。”

“你吃吧。”

邓去疾脱了袍子丢椅子里,露出一身粗布短衣,下楼来到人流熙攘的街上,进巷七拐八拐,找个僻静处,解开短衣下挠索,甩上院墙。

翻进园子,先摸去两个水阁看了,像是接待贵客的所在,溜到荷塘边最大那处院墙下,转圈打量一番地形,选了一颗柳树爬上去偷觑。

院里停着五辆骡马牵引的轿子车,一群小女孩被人催促着,分别上了车子。

邓去疾隐约听到那个龟公和客人的说话声,那客人骂骂咧咧,是北直隶口音。

“球攮的,涨价你早说啊,看爷还来不来!”

“九爷,你是行家,货色咋样不用我自夸,咱是老交情,我给你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咋不是时候?少特么给我玩虚的,你家东主太不仗义,明年你看老子还来不来!”

“九爷,你这一路想必也见了,来了个狗御史,那些流民可算是遇见亲爹了,货就这么些,不要的话你就换一家,他们能护着你到漕河么?”

“麻辣个巴子,二黑,走啦!”

随着九爷一声喝叫,院门拉开,车马轱辘辘出了院子,转过荷塘,往后门而去。

邓去疾又听那龟公牢骚几句,下来柳树寻思一回,翻出院子追上那几辆大车,忽然又慢慢停步,救人只能在城外动手,不能闹大。

小葛在茶楼上见到邓去疾招手,匆忙下楼。

坊厢巡夜丁壮认识二人,一路放行,各地物资陆续运来睢州,城门日夜大开,守卒挑开车厢帘看一眼,默默退开,四辆大车顺利出城。

小葛不明所以,问道:

“啥情况?”

“北地青楼过来采买小孩,群芳院派人押车,跟上去看看再说。”

一个时辰后,四辆大车又顺利通过丘店巡检司,过了汴河北岸鞍子岭土地庙,小葛就要动手,邓去疾想起那个龟公的吹嘘,伸手按住他。

“过了屯所关卡再动手不迟。”

几辆大车一路向东,挨黑赶到岐口驿,进了一户人家,再没动静。

邓葛二人摸黑探查一番,轮流休息,熬到四更天,尾随车队上路。

天麻麻亮时候,看到竹溪屯所营寨轮廓。

二人跑去乡民家,买来旧衣挑担,胡乱装了些菜蔬,急匆匆去追。

屯田卫所营寨建在河边,桥头有屯所设置的关卡,值房还亮着灯。

那个九爷从车里探头,睡眼惺忪下来,打着哈欠去路边撒尿。

一个群芳院押车打手去值房敲门,几个值夜士卒呓儿八怔出屋,见是刘百户的朋友,请进屋里,其中一个飞奔去营盘报信。

邓去疾和小葛挑着菜蔬去河边洗洗涮涮,就见那些小女孩被放出来透气拉撒。

卫所寨子那边来了几人,挑着一担饭食,邓去疾看到那个领头的尖下巴和九爷说笑,有点不敢置信,他见过此人,野鸡岗剪径的二贼首之一,想不到竟然是卫所的军官。

他随即想到,陈朝先曾派斥候尾随贼人,后来他追踪雌雄刺客,再后来到了睢州,一天也没闲着,把此事忘了,不消说,张昊肯定知道此事,却一声不吭,打的啥主意?

“那个抽烟的尖下巴,就是当日拦路剪径的贼首。”

小葛闻言吃了一惊,当时他那一组兄弟在防护后路,又是黑夜,没看到贼人面目。

“你没认错?”

“错不了。”

邓去疾见小葛懵然无知,神情不似作伪,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怀疑自己的探子身份暴露了,又觉得不可能,思前想后,心里乱糟糟的。

那些孩子们狼吞虎咽吃过饭,又被赶上几辆骡马轿子车,咯咯噔噔过桥而去。

二人挑担子跟在车队后面,一路向东。

沙土路起起伏伏,依稀能看到黄河九曲天边落,车上那位九爷兴致不小,不紧不慢的唱起了小调,声腔里,有道不尽的豪迈和苍凉:

“······,一匹马踏破了铁甲连环,一杆枪杀败了天下好汉,一文钱难住了盖世英雄,一把火烧光了长江两岸。

一声笑颠倒了满朝文武,一句话失去了半壁江山,一面旗聚集了一百零八,娘哎,一碗高梁酒,红了俺半张脸,······”

“我滴哥,越走越远,动手吧,没看见他们不住的打量咱们么?”

“你去收拾那个九爷,其余交给我。”

“得咧。”

小葛挑着担子飞跑追上去,笑嘻嘻叫道:

“便宜啦,头茬蕹菜,还有蒜苗、苋菜,老爷们顺路捎点吧!”

赶车的把式伙计哈哈大笑,九爷拉开轿厢蓝呢门帘,笑骂道:

“麻辣个巴子的,这厮莫不是个傻子?”

“草泥马的!你说啥呢。”

小葛撂挑子,一个箭步窜上车,抓住这厮连糊几个大耳刮子,一脚踹下车,跳下去采住,

“叫他们停车!”

前后几个押车的打手抽刀叱骂,蹦下地就被邓去疾打昏过去,剩余的车把式都吓傻了。

九爷挣扎高叫:

“莫要欺人太甚,兄弟,知道你打的是谁么?我不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家世代在锦衣卫做事,你们若觉得有实力跟我玩,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嚣张!太特么嚣张了!小葛头回遇见这种货色,原地呆住了。

九爷躺在地上呵呵一笑道:

“知道福威镖局么?听说过金风细雨楼么?

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你没听错,大名府杨老弟是我金兰之交。

在下全真派第九代传人,金枪太保陈文操,若就此罢手,那老九在此多谢了,他日,必有重谢,哎呀!快住手,别打脸······”

“锦衣卫是吧!全真派是吧!金枪太保是吧!”

小葛才不信银楼杨主事会有这种朋友,砰砰几拳把陈文操揍成猪头,却被邓去疾拦住,气冲冲对那些鹌鹑似的车把式吼叫:

“找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