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痛，无尽的颠簸。
凯登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反复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眩晕。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投入熔炉后又迅速淬火的废铁，从内到外都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纹。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莉亚娜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以及她自己因痛苦而发出的闷哼。
他勉强睁开一条缝，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不断晃动的黑暗，只有偶尔掠过的一些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苔藓，映照出莉亚娜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她正背着自己，在一条狭窄而湿滑的古老通道中艰难前行。她的奥术袍多处破损，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扎进他的脑海：燃烧的蓝色符文，碎裂的能源核心，神只受创时那震怒的意志，以及前哨站崩塌时那毁天灭地的轰鸣……
“守……望者……”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
“别说话！节省体力！”莉亚娜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苏醒，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出来了……暂时。”
出来了？从那个埋葬了上古遗产、击伤了神只的坟墓里？凯登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混合着悲伤、空虚和巨大责任的沉重感，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昏迷。他失去了与“守望者之眼”的连接，那种与宏伟造物融为一体、执掌法则的力量感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副残破的躯体和脑海中沉重的记忆。
莉亚娜的脚步一个踉跄，两人险些一起摔倒。她死死抓住旁边一块凸起的、冰冷的岩石，稳住身形，剧烈地喘息着。凯登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背着他的手臂也在微微痉挛，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这通道……不稳定了……”莉亚娜喘着气，看着前方通道壁上一道新出现的、正在缓慢扩大的裂缝，裂缝后面是令人心悸的、混乱的能量乱流，“‘守望者之眼’的崩溃……影响到了与之连接的结构……我们得尽快找到出口……”
她咬了咬牙，再次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凯登无力地伏在她背上，只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里传来的、那不屈不挠的意志力。是这个女人，在最后关头，将他从废墟中拖了出来。
不知又前行了多久，通道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中的霉味和灰尘逐渐被一种带着草木气息的、冰冷的空气所取代。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
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爬出了通道出口。出口隐藏在一个布满藤蔓和苔藓的山体裂隙中，外面是沉沉的夜色，下着冰冷的细雨。雨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也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莉亚娜将凯登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后面，自己则脱力地瘫坐在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检查了一下凯登的状况，眉头紧锁。他的伤势极其严重，身体机能几乎崩溃，更麻烦的是那种源于权限反噬的灵魂创伤，普通的治疗手段根本无效。
“我们需要……安全的落脚点……水和食物……”莉亚娜看着四周黑漆漆的、雨幕笼罩的山林，声音充满了疲惫。这里是哪里？还在遗忘山脉吗？距离“守望者之眼”的废墟有多远？那些神只和追兵会不会很快找上来？
一系列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失去了庇护所，失去了力量源泉，凯登重伤垂死，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而且身无长物。
真正的流亡，从现在才开始。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窸窣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
莉亚娜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她的奥术法器，现在空空如也。她只能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将凯登护在身后。
灌木分开，走出来的并非追兵或野兽，而是一个……矮小、佝偻，披着破烂防水斗篷的身影。他手里提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似乎是利用某种荧光菌类制作的提灯。
那身影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抬起提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以及一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的、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眼睛。他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莉亚娜，最终落在她身后气息微弱的凯登身上，尤其是在凯登那布满焦黑痕迹、偶尔还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蓝光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
“山里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语气却很平静，没有敌意，只有探究。
莉亚娜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警惕地看着他。
老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空气中嗅着什么，然后缓缓道：“带着‘铁锈和闪电’味道的伤……还有‘老骨头’们留下的印记……啧啧，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啊。”
他口中的“铁锈和闪电”，似乎指的是凯登身上那属于铁烬王国机械和奥术联邦能量的残留痕迹？而“老骨头”……是指“基石”文明？这个老人知道些什么？
莉亚娜心中惊疑不定。
老人提着灯，又向前走了两步，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他斗篷下似乎挂着一些奇特的、由兽骨、齿轮和不知名晶体串成的饰物。
“看你们的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老人摇了摇头，“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林子里晚上也不太平。跟我来吧，有个能挡雨的地方。”
他转过身，提着灯，颤巍巍地向着山林深处走去，似乎笃定他们会跟上来。
莉亚娜看着老人的背影，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凯登，内心剧烈挣扎。跟上去？可能是陷阱。不跟？在这荒山野岭，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恐怕熬不过这个夜晚。
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咬了咬牙，再次背起凯登，踉跄着，跟上了那盏在雨夜中摇曳的、昏黄的灯光。
流亡之路的第一站，指向了这个神秘而古怪的山林老人。而未来，依旧笼罩在沉重的迷雾和无处不在的危险之中。凯登在颠簸中，再次陷入了昏迷，只有他紧握的拳头，指缝间那枚变得黯淡无光、却依旧没有离手的静默核心，证明着某些东西，尚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