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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乾元宫的雕梁画栋。宫灯次第亮起,将温暖的橘光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却驱不散某些角落愈发深沉的阴影。

御膳一如既往地精致,流水般呈上,又悄无声息地撤下。

整个过程,殿内只闻杯盏轻碰与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压抑得令人窒息。

沈沐隐在柱后阴影中,如同真正失去了生命的器物,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

晚膳时,那碟炙鹿肉果然再次被呈至陛下案前,但他并未听到预想中的召唤。

主子……是忘了?还是改了主意?

这悬而未决的等待,比直接的命令更令人煎熬。

他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感知陛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气息变化,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征兆。

终于,当最后一道甜羹被撤下,宫人恭敬退至殿外,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时,萧执放下了拭手的温巾。

他没有看向沈沐的方向,只是用那听不出情绪的、惯常的淡漠语调开口,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过来。”

两个字,如同解开定身咒语的密钥。

沈沐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阴影中走出,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在御案前三步外停下,垂首躬身:“主子。”

萧执的目光这才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定格在他脸上那副冰冷的“幽影”覆面上。

“摘了。”命令依旧简洁,不容置疑。

“是。”沈沐抬手,指尖触及机关,微不可闻的轻响后,覆面被取下,露出其下那张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脸。

他低垂着眼睫,不敢与陛下对视,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那一片恭顺的沉寂之下。

萧执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仿佛无论自己提出何种要求都会立刻执行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毫无保留的服从。

他并未让沈沐坐下,也未命人搬来绣墩,只是用下巴微微示意了一下桌案上那碟单独留下、依旧冒着热气的炙鹿肉。

“吃吧。”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朕看着你用。”

站着,在御案前,于陛下目光注视之下,进食。

这比昨夜坐在绣墩上更逾矩,更令人难堪。

但沈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依言上前一步,拿起碟边备用的银筷,夹起一块鹿肉,送入口中。

动作依旧略显僵硬,咀嚼得异常缓慢而小心,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吃得极其专注,仿佛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完成进食”这个命令本身,至于味道、处境、乃至自身的存在感,都被彻底剥离。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碟子上,或者更远处的虚空,绝不乱瞟一分。

萧执就那样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那截白皙的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滑动,看着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看着他那紧抿的、沾上些许油光的唇。

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每一寸被迫暴露在灯光下的细节。

这种沉默的、近乎审视的注视,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

一块,两块……

沈沐吃得极其缓慢,却并未停下。他在严格执行“用完”的命令,无论需要多久。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声响,以及那极其微弱的、食物被碾碎的细微动静。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就在沈沐即将吃完最后一块肉时,萧执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味道如何?”

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情境下,带着截然不同的分量。

沈沐停下筷子,将口中食物完全咽下,才垂眸恭敬回答,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回主子,御膳珍馐,滋味极好。”

“是么。”萧执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忽然倾身向前,伸出手。

沈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却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没有躲闪。

萧执的指尖并未碰触到他,只是越过他,用一方素白的锦帕,极其自然地替他拭去了唇角边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油渍。

动作轻柔,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

沈沐的呼吸骤然停滞,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连心跳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触碰,比任何命令、任何注视都更让他措手不及,几乎要击穿他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

“既是极好,日后便常备着吧。”萧执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回手,将锦帕随意丢在一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好了,下去吧。”

“……是。谢主子。”沈沐的声音透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被他强行压下。

他重新戴好“幽影”覆面,将那瞬间的惊涛骇浪彻底遮掩,躬身行礼,端着空碟,如同逃离般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很远,回到偏殿那间冰冷的屋子,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才允许自己急促地喘息起来。

脸上被擦拭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方锦帕的柔软触感和陛下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不懂。

主子到底想要什么?

重重的赏赐,严厉的斥责,突如其来的亲近,冰冷的目光审视……

他只是一把剑,只需要锋利和服从,不是吗?

为何要对他做这些……这些他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事情?

巨大的困惑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

“幽影”覆面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额头,却无法冷却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自己,如同抓住唯一确定的浮木,反复在心里默念:

他是主子的影卫。

他只需服从。

无论主子做什么,都是恩典,都是他必须承受的。

绝对的服从。

除此之外,他不该想,不能想,也不配想。

夜色深沉。

乾元宫暖阁内,萧执独自一人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寂寥的月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还在回味方才那瞬间触及的、不同于冰冷金属的温热肌肤质感。

他的小猫,似乎吓坏了。

但也……更听话了。

很好。

他不急。

有的是时间,一点点磨去他所有不必要的棱角和思绪,直到他彻底习惯自己的气息,自己的触碰,自己的绝对掌控。

直到他完完全全,从身到心,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月光冰冷,映照着帝王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是势在必得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