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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国的“铁血盛世”,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衡中,又往前碾过了一段时日。

萧执白日为暴君,夜晚为痴鬼,用燃烧自己的方式,维系着帝国畸形的高效与稳定。

而乾元宫外的招魂法事,依旧日夜不休,香火缭绕,如同帝王永不熄灭的执念,试图穿透阴阳,唤回那缕他认定存在的魂。

朝堂之上,大臣们战战兢兢地捧着奏报,生怕触怒龙颜。

萧执冷眼看着户部尚书呈上的漕运改革方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支修复的金簪。

突然,他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河道总督以下,皆斩!”满朝文武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言。

这种高压之下,官僚体系的效率被逼迫到了极限。

往年需要扯皮数月的漕运改革,在他一句“一月之内,疏通主要河道,延误者,河道总督以下,皆斩”的死命令下,竟真的奇迹般地完成了七成。

边关军饷的发放,前所未有的及时足额,因为户部官员谁也不敢在这位随时可能“疯”起来的陛下眼皮底下动手脚。

民间甚至开始流传起一些诡异的歌谣,称当今圣上是“阎罗转世”,虽手段酷烈,却也扫荡污秽,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普通百姓在严苛律法下固然污秽小心翼翼,但至少,横行乡里的恶霸被清算,截断商路的山匪被剿灭,某种程度上,他们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公平”。

然而,支撑这架高效国家机器运转的,是乾元宫日夜不息的香火与帝王日益深重的偏执。

萧执的身体,在无尽的失眠、焦虑和那种燃烧灵魂般的执念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颧骨凸出,使得他那张本就冷峻的脸,更添了几分刻薄与阴鸷。

太医院开的安神汤药,他时常拒而不饮,似乎清醒的痛苦,也好过浑噩中失去寻找沈沐的执着。

招魂的法事,规模愈发宏大,也愈发荒诞。

有巫师,声称要用九十九名童男童女的“纯阳血气”为引,方能打开幽冥通道,被萧执冷冷驳回,那巫师当即被乱棍打出皇宫。

又有道士献上“聚魂灯”,需以帝王心头血连点七七四十九夜,萧执竟真的拿起金针,若非赵培拼死抱住他的腿痛哭劝阻,他恐怕真会刺下去。

他开始对沈沐留下的那几件遗物,产生病态的依赖。

尤其是那支断裂的赤金红宝石发簪,他命巧匠用金丝细细镶嵌修复,每日都要握在手中摩挲良久,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或是感受那早已消散的气息。

他甚至会对着发簪低语,汇报朝政,诉说“思念”,那情景,让偶尔窥见的赵培毛骨悚然。

他不再仅仅是夜晚疯魔,白日的朝会上,有时议政到一半,他会突然停顿,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中那枚修复的发簪,仿佛在倾听某个不存在的声音。

每当这时,满殿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屏息凝神,等待着帝王不知会落向何处的雷霆之怒,或是……更令人不安的沉寂。

万里之外的龟兹,曦光院内,葡萄藤蔓投下细碎的阴影。

“伽颜华。”

阿依慕端着冰镇的葡萄汁走来,声音轻悦。

她将琉璃杯放在石桌上,看向坐在荫凉处的青年。

青年闻声抬起头,阳光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跳跃。

他穿着龟兹简便的浅黄棉麻衣裤,额前戴着那条编织着绿松石和银珠的额饰,整个人看起来宁静而疏朗。

他看向阿依慕,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点了点头。

在龟兹,在这片给予他新生的土地上,他喜欢,接受并习惯了“伽颜华”这个称呼。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层保护色,一件合身的新衣,代表着与那段痛苦过往的某种告别,以及对眼前这群给予他温暖之人的接纳。

疏勒月像只快乐的小鸟飞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新编的花环,上面缀满了带着露水的紫色野花。

“伽颜华!快看!这是我刚在胡杨林边采的,给你戴!”她不由分说,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活泼,将花环戴在了沈沐的发间。

沈沐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躲闪。

他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带着凉意和清香的花瓣,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

他并没有说话,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沉静的漆黑眼眸里,漾开了一丝极淡的、如同春水破冰般的柔和微光。

“疏勒月,你就只给伽颜华编!”巴哈尔在一旁故作不满地嚷嚷,手里还比划着他新学的刀法招式。

“巴哈尔,你想要,自己去编呀!”疏勒月冲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凑到沈沐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胡杨林的见闻。

弥闾斜倚在院门廊柱上,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沈沐头上那个略显稚气却充满生机的花环,看着他虽然沉默却不再封闭的姿态,看着他偶尔在疏勒月说到有趣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

他知道,“伽颜华”这个名字,正如同这顶花环,一点点地融入沈沐的生命,为他隔绝过往的风霜,增添此刻的色彩。

“伽颜华,”弥闾走上前,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认真,“市集上新来了一个中原的戏班子,演的皮影戏颇有意思。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沐抬起头,看向弥闾。

中原……皮影戏……

这两个词勾起了他心底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

有模糊的、属于遥远童年的温暖记忆,也有后来无尽的压抑与黑暗。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弥勒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摇头拒绝时,却听到他轻声应道。

“……好。”

声音依旧不大,却清晰地表达了意愿。

弥闾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知道,沈沐正在尝试着,一步步地,重新接触与“中原”相关,却剥离了萧执阴影的事物。这是一种积极的信号。

夜晚,龟兹王城华灯初上,市集人声鼎沸,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热闹。

戏班子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表演着皮影戏,锣鼓铿锵,光影变幻,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

沈沐站在人群稍外围的地方,弥闾和阿依慕一左一右自然地护在他身侧,隔绝了拥挤的人流。

他安静地看着白色幕布上跳跃的熟悉身影,听着那带着浓重口音却激昂顿挫的唱词。

那些关于主角反抗皇权的故事,在他心中激起了陌生的共鸣。

自由,反抗,挣脱束缚……这些他曾经不敢深想的概念,此刻在龟兹热闹的市集上,在一个来自中原的古老戏文里,悄然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没有欢呼,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弥闾敏锐地注意到,他紧绷的肩线,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反而比在王宫里更加放松。

回程的路上,疏勒月还在兴奋地模仿戏中的动作,巴哈尔则对那精巧的皮影产生了浓厚兴趣。

沈沐跟在后面,夜风拂面,带着市集残留的香料和食物气息。

他抬头望向龟兹璀璨的星河,再回想方才戏文里的快意恩仇,心中那片荒芜之地,仿佛又被注入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他依旧是沈沐。

但在龟兹的星空下,作为“伽颜华”的他,正悄然孕育着新的力量,学习着如何在一个没有萧执的世界里,真正地呼吸,感受,甚至……开始期待明天。

而在遥远的萧国皇宫,萧执正对着那件残破的鹅黄衣衫,一遍遍地低唤着“阿沐”,浑然不知,他执念深处的那个人,正以“伽颜华”之名,在另一个国度,一步步走出他投射的阴影,走向他永远无法再触及的、真实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