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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兹,曦光院,月华如水

葡萄藤在月光下舒展着蜷曲的卷须,沈沐倚着老桑树,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仿佛能触摸到这棵百年古树的呼吸。

他的目光越过石桌,落在远处天山雪顶反射的幽蓝光芒上,龟兹的月亮就悬在雪线之上,比中原的更圆更亮,像被天神用银箔细细锤打过的圆盘。

“伽颜华,”弥闾将酒壶轻轻推过石桌,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用火焰山脚下的无核白葡萄酿的,你闻。”

他故意将酒壶凑近沈沐鼻尖,“有没有闻到桑椹和沙枣花的香气?”

沈沐下意识地偏头,却被酒香勾住了心神。

这味道与萧执逼他饮下的毒酒截然不同,带着阳光烘烤过的甜腻,混着西域独有的干爽气息。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酒壶,浅尝一口,醇厚的酒液在舌尖绽开,像融化的冰糖裹着火焰。

“有点呛!”他剧烈咳嗽起来,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浸湿了衣襟。

弥闾大笑出声,伸手替他擦拭,指尖却在触到沈沐滚烫的肌肤时微微一颤。

沈沐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月光在他颈间勾勒出优美的弧线,让弥闾想起敦煌壁画上拈花微笑的菩萨。

“你看那朵云,”弥闾突然指向天际,“像不像巴哈尔的那匹总是摔跟头的老马?”

沈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缕流云正被夜风吹成扭曲的马形。

他忽然想起在萧国御花园见过的流云,总被亭台楼阁切割得支离破碎。

而在这里,连云朵可以肆意舒展,甚至幻化成各种形状,就像他此刻逐渐松开的眉头。

“像。”他轻声说,眼中泛起笑意。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接话,声音虽轻,却像春雪初融的溪水,叮咚作响。

弥闾不动声色地又斟满一杯酒:“去年冬天,我和巴哈尔打赌,看谁能骑马追上这片云。结果他的马受惊,把他甩进了泥坑。”他压低声音,“别告诉他我跟你说过。”

沈沐的笑意更浓了,眼中的忧悒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霭。

他端起酒杯,这次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像一条火蛇游走全身,让他想起龟兹正午的阳光。

“还要吗?”弥闾晃了晃酒壶,眼中闪过狡黠。

沈沐点头,却在接过酒壶时指尖一颤。

酒壶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影子可以这般清晰地印在地面,不再被重重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

“伽颜华,”弥闾忽然凑近,呼吸拂过他耳畔,“知道为什么我们龟兹人总说‘月光是天神的乳汁’吗?”

沈沐摇头,酒意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

“因为月光会滋养所有生命,包括那些被黑暗吞噬过的灵魂。”弥闾将酒壶轻轻放在石桌上,“你看这葡萄藤,白天吸收阳光,夜晚就用月光酿酒。”

沈沐低头,看着石桌上斑驳的葡萄叶影。

他忽然想起萧国御膳房的葡萄,总是浸泡在蜂蜜里,甜得发腻。

而这里的葡萄,带着阳光和月光交织的味道,像一种新生的隐喻。

“弥闾,”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你说...我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弥闾怔住了。

这是沈沐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动摇与希望。

他看着沈沐眼中晃动的月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悬崖下发现的那具遍体鳞伤的躯体——此刻,那具躯体里的灵魂,终于开始渴求阳光。

“当然能。”他轻轻拍了拍沈沐的肩膀,“明天带你去看真正的月光湖,那里的月光能洗净所有噩梦。”

萧国,乾元宫,死寂如墓……

与龟兹的宁静温馨截然相反,乾元宫的夜晚,永远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阴冷与绝望。

萧执半倚在龙榻上,胸前缠绕的白色绷带依旧醒目,隐隐还能看到一丝渗出的淡红。

他的伤,在太医院竭尽全力的诊治和无数珍贵药材的堆砌下,表面看来确实是“好的差不多了”,至少不再危及性命。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贯穿胸膛的裂痕,从未真正愈合。

他手中也拎着一壶酒,却是烈性的御酿烧春。

酒液辛辣刺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不需要甘醇,只需要麻痹。

殿内没有点太多的灯烛,只有角落里的几盏宫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掷在墙壁和角落里,如同蛰伏的怪兽。

赵培和几个心腹太监远远地跪在殿门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情绪比琉璃盏更易碎的帝王。

“阿沐……”萧执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低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丝毫暖不了他那颗冰冷死寂的心。

“你看……朕的伤……快好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是不是……也会心疼朕?”

无人回应。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他得不到回应,眼中的偏执和疯狂便再次涌现。

他猛地将酒壶掼在地上,上好的白玉酒壶瞬间碎裂,酒液四溅,如同他崩碎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朕?!”他嘶吼着,胸口因激动而传来一阵闷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赵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上前:“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您伤口未愈,不能动气,不能饮酒啊!”

“滚!”萧执一脚踹开赵培,眼神猩红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寻找那个看不见的身影,“你们都滚!朕只要他!只要他回来!”

他踉跄着走下龙榻,走到那个紫檀木盒子前,如同抱住救命稻草般,将那些破碎的衣物和修复的金簪死死搂在怀里。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激得他浑身一颤。

“不够……还不够痛……”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反复念叨着,“是不是……要朕也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你才肯回来见朕一面?”

他抱着那些冰冷的遗物,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其中,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混合着烈酒的气息和伤口撕裂的隐痛,在死寂的宫殿里低低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