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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龟兹武士蒙着头套、反捆双手,如同押送货物一般“送回”乾元宫外偏僻角落的萧执,在头套被摘掉、绳索被割断的瞬间,甚至没有去看那几个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龟兹武士背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被羞辱后的狰狞,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极致的难堪中蒸发殆尽。

他甚至没有理会闻讯匆匆赶来、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和侍卫,也没有去看无声跪在面前请罪的艮、乾、巽等影卫暗卫。

他只是默默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拍了拍玄色劲装上沾染的尘土,然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回了那座空旷、冰冷、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如同巨大牢笼的乾元宫正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界。

萧执没有点灯,任由自己彻底被黑暗吞噬,仿佛这浓稠的墨色才能包裹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他走到龙榻边,没有坐下,而是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石像,又像是许多年前,那个在冰冷宫墙角落、无人问津的瘦弱孩童。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脸上被粗糙布料摩擦的触感,手腕上绳索留下的灼痛,膝盖因被强行按压而泛起的酸楚……这些身体的不适,此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杂音。

真正将他撕裂的,是沈沐那清冷平淡,却字字诛心的四个字——【蚊、虫、叮、咬。】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底最脆弱、也最偏执的角落。

【蚊虫叮咬……】

原来,他那些自以为是独一无二的“恩宠”,那些绞尽脑汁的靠近,那些混合着药物与禁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爱是占有的疯狂举动,在沈沐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如此令人厌烦,与夏夜扰人清梦的蚊蚋无异!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给予。

给予他所能想到的、最极致的关注与占有。

他从小在冷眼与倾轧中长大,母妃早逝,父皇忽视,兄弟觊觎。

他学会的生存法则就是争夺,就是紧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想要的东西牢牢控制在手中。他以为这就是强大,这就是拥有。

他以为对沈沐也是如此。他将沈沐视为黑暗中唯一窥见的光,是冰冷权谋世界里一抹不容玷污的纯净。所以他用尽手段,将他圈禁在身边,以为这样就能守住这抹光。

可直到此刻,沈沐用最平静的方式,给了他最彻底的一击,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轰然击碎。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强加于人的“爱”,原来在对方感受里,与骚扰无异。他所谓的“无法放手”,在沈沐看来,不过是“死性不改”。

“呵……呵呵……” 低哑的、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声在死寂中响起,破碎不堪。

萧执啊萧执,你看看你,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你坐拥天下,却连如何去“爱”一个人都不懂。

你从小渴望温暖,却只会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去强取豪夺。你把自己最不堪、最疯魔的一面,尽数暴露在你唯一在意的人面前,还奢望他能回应你扭曲的“爱意”?

你凭什么?

凭你是皇帝?可这皇位,在沈沐眼中,又何尝不是枷锁的一部分?

凭你童年的不幸?可这世上,谁又真正欠了你?沈沐更不欠你。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感,如同沼泽中的淤泥,将他一点点吞没。

他觉得自己肮脏又丑陋,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不仅没能守护好心中的月光,反而用自己污浊的阴影,去玷污了他的清净。

他甚至不敢去想,沈沐在经历那些他所谓的“恩宠”时,内心是何等的厌恶与鄙夷。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反复搅动,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萧执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指尖冰凉刺骨。记忆中,似乎只有母妃去世那个冰冷的雨夜,他曾如此无助过。

黑暗中,没有人看到,这位曾经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铁血帝王,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温热的液体,带着洗刷不去的耻辱与痛悔,从指缝中汹涌渗出,顺着冷硬的手背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无声的金砖地面上。

他又在哭。

不是因为帝王的威严扫地而哭,也不是因为此刻身体的狼狈而哭。

而是哭他那从一开始就走上歧路的、扭曲不堪的“爱”。

哭那个在冰冷宫廷中长大,从未被正确爱过,以至于也不懂得如何去爱的自己。

更是哭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对沈沐造成的伤害。

这一夜,乾元宫的黑暗格外漫长。

萧执独自一人,在这片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宫殿里,进行着有生以来最彻底、也最痛苦的一场灵魂凌迟。

他将自己血淋淋地剖开,审视着那些源于童年缺失、源于权力惯性的偏执与疯狂,再一次真正意识到,他给予沈沐的,从来不是救赎,而是更深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