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蝉鸣依旧执着地攀附在枝头,宣告着假期的尾声。距离那个与周逸鸣在夕阳下立下约定的黄昏,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对沈家而言,并非休憩,而是一场密集、焦虑且关乎未来的择校奔波。
黄羊镇的闭塞与遗留的是非,让沈卫国和白玲下定决心,必须将女儿送到市区的私立高中去,寻求一个更清净、也更有可能性的学习环境。然而,市区私立学校林立,名目繁多,对于信息渠道有限、家境也并不宽裕的沈家来说,每一次探访都伴随着希望与失望的交织。
他们首先去的是“光华学校”。招生老师口若悬河,强调着升学率的“显着提升”和“国际化视野”,但沈卫国私下里打听来的消息,却更多是关于学生之间攀比成风,甚至有学生公然在校园内抽烟、早恋成灾的传闻。“学习风气……听说不太正。”沈卫国皱着眉头,在离开光华学校那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招生大厅后,低声对妻子和女儿说。白玲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沉默的沈雯晴,那样的环境,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接着是“众志中学”。这所学校以其严格的“准军事化封闭管理”着称,校规森严,时间表精确到分钟。校园里安静得近乎压抑,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步履匆匆,眼神大多低垂,缺乏少年人应有的活力。招生办主任一脸严肃地保证:“在我们这里,绝对没有打架斗殴,没有早恋,一切以学习为中心!”然而,这种近乎剥夺人性的压抑感,让沈雯晴感到窒息。她需要安静,但不是这种令人丧失活力的死寂。沈母白玲也悄悄拉着丈夫的衣角:“孩子会不会压力太大了?一点放松的空间都没有……”
最后是“龙腾学校”。学费相对低廉,是吸引沈家前去咨询的主要原因。但校园设施明显陈旧,操场的塑胶跑道多处破损,教学楼墙皮也有些剥落。更让他们心头沉重的是,无意中听到两个在校学生闲聊,言语间充斥着对学习的漠视和对某位老师的不屑,甚至隐约提到了校外打架的事情。“学风……唉。”沈卫国叹了口气,连低廉的学费也无法抵消他们对孩子可能“学坏”的深层恐惧。
一次次奔波,一次次失望。那些听闻的或亲眼所见的负面信息——打架、恋爱、不学习、攀比、压抑——像一团团乌云,笼罩在沈家三口的心头。沈卫国眉间的“川”字纹路更深了,白玲的叹息声也愈发频繁。他们渴望给女儿一个安全、纯粹的学习环境,却发现现实中的选择如此艰难,要么代价高昂且氛围堪忧,要么管理严苛如牢笼,要么就是放任自流。他们对市区的学校不了解,那种无法掌控女儿未来环境的焦虑感和不放心,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就在沈家人感到前路迷茫,几乎要退而求其次,在几个“差中选优”的选项里艰难抉择时,转机出现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沈卫国在市区打工时认识的一位朋友,算是本地消息比较灵通的人士,听他诉说了择校的苦恼后,一拍大腿:“老沈,你怎么不早说!最近倒是新开了一所私立高中,叫‘知行中学’,听说来头不小!”
“新开的?”沈卫国和白玲都提起了精神。
“对,新办的!关键是,它挂的是‘庭州燕京大学附属中学分校’的名义!虽然都知道这分校的名头……呵呵,你懂的,但好歹沾着‘燕附’的光啊!听说管理团队和部分师资是从燕附那边过来的,或者有联系,目标是打造精品高中,第一届只招高二和高三,门槛不低,学费……估计也不便宜。”朋友压低了声音,“但冲着这名头,学习风气和管理,应该比你们看的那些要靠谱得多!”
“燕附中学”的名头,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即使知道这可能更多是一种名头上的关联,但对于迫切希望找到一处“净土”的沈家父母来说,这名校光环所带来的“靠谱”、“正经”的想象,足以点燃他们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是沾点边,也意味着一种标准和姿态的不同。
带着这丝新的希望,沈家三口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市区边缘,尚在建设收尾阶段的知行中学。
与之前看过的几所学校截然不同,知行中学的校园给人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的感觉。高大的校门已经立起,透着几分简约而现代的气息。校园内,大部分建筑已经完工,红白相间的外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宽阔的窗户玻璃明净透亮。几栋主要教学楼、实验楼和图书馆错落有致,虽然部分区域的绿化还在铺设,工人们仍在进行着最后的平整和装饰工作,但整体的规划感和空间感,远非之前看过的那些或浮华、或破旧、或压抑的学校可比。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和油漆的味道,但这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象征着一种破土而出的活力。操场上,崭新的塑胶跑道和绿茵场已经铺设完毕,等待着学生的奔跑。沈雯晴走在还在铺设石板的小径上,看着眼前一切崭新、待启用的景象,内心深处某种渴望被触动了。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没有黄羊镇的流言蜚语,没有之前那些学校听闻的污糟事,也没有众志中学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一切都还未被定义,一切都充满了可能性。她渴望的,不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彻底告别过去,重新书写自己的“全新开始”吗?这里,像一张白纸,等待着她去描绘。
沈卫国和白玲则更关注于“稳定”和“安全”。他们仔细打量着建筑物的质量,观察着工人们施工的细致程度,试图从这些细节中判断这所新学校的可靠度。“燕附分校”的名头让他们心生敬畏,而眼前井然有序的施工现场和颇具规模的校园规划,也稍稍缓解了他们对“新学校不靠谱”的潜在担忧。他们期盼的,是一个能让女儿安心读书、不受干扰的稳定环境,这里,似乎初步具备了这样的硬件条件。
招生办的接待老师态度温和而专业,并没有过分吹嘘,而是实事求是地介绍了学校的办学理念、师资构成(确实提到了部分教师与燕附的渊源)以及严格而人性化的管理制度。他强调的是“学术氛围的营造”和“学生自主管理能力的培养”,这与众志中学纯粹的“军事化压榨”和光华学校的“商业浮夸”形成了鲜明对比。
回家的路上,三口人陷入了沉思。
“学费是贵,比光华还贵一点。”沈卫国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沉重。两万多一学期的学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但感觉……不一样。”白玲轻声说,“那名头,那校园,还有老师说话的方式,感觉是正经搞教育的。雯晴在那里,或许真能安下心来。”
沈雯晴沉默着,目光望向车窗外流逝的街景。她知道父母在权衡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爸,妈,”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就选知行中学吧。”
父母都看向她。
“我喜欢那儿的感觉,新崭崭的,到处都干干净净。”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声音低了些,“学费的话……我这里还有些钱。”
沈卫国和白玲还没反应过来,沈雯晴已经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张银行卡——那里面是她中足球彩票的钱。她没说具体有多少,只含糊着解释:“之前投稿赚了点稿费,又拿零花钱跟同学凑个热闹买了几张体育彩票,没想到运气好,中了些。”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向窗外,故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付第一学期的学费,应该够了。”
两口子彻底愣住了。沈卫国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白玲则直直盯着女儿手里的卡,半天没合上嘴。他们压根没料到,一向文静的女儿,竟然悄悄攒下了这么一大笔钱。追问起来,沈雯晴也只绕着“全靠运气”“稿费攒了些日子”这两句话说,不肯多透露半个字。
两人心里五味杂陈,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欣慰——女儿长大了,不光有自己的主意,还懂得替家里分担了。一家人坐在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大半天。知行中学看着确实有潜力,女儿又这么想去,更何况最头疼的学费问题,她自己已经解决了。最后,沈家拍了板:就去知行中学,沈雯晴成了这所新学校的第一批高二学生。
刷卡交学费那天,看着 pos机上跳出的两万多块钱,沈雯晴指尖微微发紧。听到“嘀”的一声提示音,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哪是交一笔学费那么简单。这钱是她凭着那点超越常人的“记性”,再加上一点闯劲攒下的,是她给自己铺的第一步路。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挣来的底气,是她对自己未来的第一笔投资。投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是能兑现和周逸鸣约定的台阶,更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沈雯晴”的人生——不用被过去绑着,往前一步,全是盼头。
事儿总算定了。熬过长暑假,这阵子悬着心的择校事儿,总算画上了句号。沈雯晴望着知行中学崭新的校门,心里清楚,她的高中后半程,就要在这所藏着家里的指望,也藏着她自己小秘密的校园里,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