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薄雾还未散尽，莲花楼的车轮便碾过带着露水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李莲花坐在车夫位上，手里随意搭着缰绳，忘尘则趴在车窗边，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小镇轮廓。
马车行得不快，车轮卷起的尘土沾在车辙里，很快便被晨露打湿，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
拓宏此刻正在镇上的客栈里酣睡。
昨日他被李莲花的红烧肉喂得饱足，倒头就睡时还想着，往后跟着这两位，至少不用愁肚子问题，说不定还能蹭上几顿好的。
等他日晒三竿醒来，揣着两文钱想买几个包子当早茶，再去找李莲花他们时，莲花楼早已没了踪影。
空荡荡的停车处只剩下几根枯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拓宏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笑——江湖本就如此，聚散无常，有缘总会再遇上的。
他把包子往嘴里一塞，转身便朝着另一条路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市集的人流里。
时光如指间沙，悄然流逝。转眼又是一年中元节，月色朦胧，纸钱的灰烬在风里打着旋。
李莲花去了师父的坟前，摆上一壶清酒，几碟小菜，静静坐了半晌，直到月上中天才起身离开。
回来的路上，他望着天边那轮残月，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是时候去查查当年金鸳盟的旧事了，有些恩怨，总该有个了结。
这大半年来，忘尘的变化显而易见。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有了血色，眼窝不再深陷，连带着眼神都亮了许多。
他自小被当作药人培养，身子早已亏空，若不是李莲花日日以扬州慢为他梳理经脉，调和气血。
加上忘尘自己体内炼化的扬州慢滋养着，恐怕在这快速长身体的年纪，骨头早就撑不住皮肉，落得个畸形的下场。
如今虽仍有些气血不足，却也算是因祸得福。
李莲花每日变着法子给他炖补气血的汤药，有时是当归枸杞乌鸡汤，有时是黄芪党参瘦肉粥，连带着饭菜里也总少不了红枣、桂圆这些温补的食材。
忘尘那瘦得能数出骨头的身子，渐渐长了些肉，肩膀宽了些，手腕也不再细得像根芦苇，站在那里，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李莲花体内的碧茶之毒也在慢慢消散，虽未痊愈，却已能勉强动用内力。
他偶尔会拉着忘尘在后院对几招，说是对招，实则更像喂招。
李莲花总能精准地找到忘尘剑法里的缺陷——有时是出剑角度太偏，有时是步法不够稳健，有时是发力时气息紊乱。
他从不疾言厉色，只是慢悠悠地指出，再演示一遍正确的招式，让忘尘自己琢磨。
名师指点下，忘尘的剑法进步得飞快，那些曾让他困惑许久的瓶颈，仿佛被李莲花轻轻一点就通了。
江湖上多少人苦修一生也未必能摸到的门槛，他竟在短短半年里就跨了过去，连李莲花有时都忍不住暗叹，这孩子骨子里是有些天赋的。
更让人惊喜的是，忘尘的扬州慢已练到了四成。
一部分是他早年被强行灌入的杂糅内力，在李莲花的引导下渐渐炼化，转化成了自身的修为。
另一部分，则是他自己日复一日打坐、吐纳的成果。
每日天不亮，忘尘便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迎着晨光运气，呼吸吐纳间，周身会泛起一层淡淡的白气，那是内力流转的迹象。
相比之下，李莲花的内力恢复得倒不算快，堪堪维持在三成左右。
他本就懒于修炼，每日里不是在菜地里捣鼓那些青菜萝卜，就是窝在屋里翻药谱。
研究哪种药材和哪种搭配，既能去了苦味，又不失药效——毕竟忘尘总嫌汤药太苦，每次喝药都跟打仗似的。
忘尘闲不住的时候，倒成了李莲花的“小先生”。
他虽不会把脉问诊，却记得无数药材的特性：那种毒草长在阴湿的石缝里，叶子背面有细细的绒毛。
哪种药材需要在霜降后采摘，否则药性会减半；哪种药草和哪种搭配会产生剧毒，哪种又能相辅相成……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药典。
李莲花翻药谱时，他常常坐在一旁，冷不丁就能指出某页记载的疏漏，或是补充几句药材的生长习性，往往让李莲花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除了药材，李莲花也在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从见人该如何行礼，到待客时该如何奉茶；从与人交谈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到遇上麻烦时该如何沉住气……忘尘学得不算快，有时会把礼节记混，有时说话还是带着点直来直去的生硬。
但眉宇间那种初遇时的怯懦与茫然，早已被一种沉静取代。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李莲花身后的孩子，渐渐有了自己的模样。
离开拓宏之后，李莲花便一直在琢磨忘尘的名字。
“忘尘”二字，虽是希望他忘却前尘，却终究带着几分随意。
江湖上已有不少人知道他身边跟着个叫忘尘的孩子，如今孩子突然长大，总用这个名字，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左思右想，李莲花终于定下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这天晚饭时，李莲花把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推到忘尘面前，慢悠悠地说：“往后，你就叫李归宁吧。”
忘尘正捧着碗喝得香，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归宁？为什么要换名字？”他觉得“忘尘”挺好的，是哥哥给起的。
李莲花舀了一勺雪梨递给他，笑道：“麻烦太多，换个名字，省些事。”
他本想说得更复杂些，比如“归宁”二字，是希望他能回归本真，告别过去的纷扰，从此归于平静安稳的生活。
但看着忘尘懵懂的眼神，终究还是说得简单了些。
忘尘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却没再多问。
他知道，哥哥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就像哥哥每天逼他喝那些苦苦的汤药，是为了让他身体好起来。
哥哥教他练剑，是为了让他能保护自己；哥哥教他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是为了让他能在江湖上立足……
“好，”忘尘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把那勺雪梨送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他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叫李归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