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白布,他仔细检查了魏阁主的指尖,触感冰凉。
指腹上还沾着一点淡黄色的油脂,摸上去黏黏的,取了一些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草木香。
“这不是茶水或棋子上的东西,倒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从灵堂出来,李莲花跟着四九往大堂走,路过后院角落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那里种着一片不起眼的草本植物,叶片是心形的,翠绿欲滴,他伸手掐断一片叶子,立刻有淡黄色的汁液渗了出来,那气味,与魏阁主指尖的油脂一模一样。
“这是‘醉心草’。”李莲花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汁液本身没毒,但黏性大,很容易附着别的东西。”
线索到这里,已经渐渐清晰。李莲花站起身,目光扫过后院,最终落在前堂的方向。
同时他也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离开了,眼眸闪了闪勾唇。
阿明,是除了魏阁主之外,最熟悉这里一切的人,也是唯一有机会在棋盘上动手脚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将案情串了起来;
阿明定是先将迷幻散的粉末混进醉心草的汁液里,搅拌均匀后,用细毛刷偷偷涂在墨玉棋盘的“天元”位和周边几个关键棋位的凹槽里。
这些位置,正是魏阁主思考时最爱擦拭的地方。
然后,他特意摆出一局难解的新局,勾起师父的好胜心。
对弈时,魏阁主果然被棋局困住,频频用蘸了茶水的指尖去擦棋盘,茶水溶解了凹槽里的醉心草汁液,附着的迷幻散粉末便随着水汽被吸入体内。
随着粉末越积越多,魏阁主陷入了幻觉,或许在他的意识里,自己已经破解了棋局。
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棋谱”,极致的满足让他露出了笑容,最终却因迷幻散过量,在幻觉中停止了呼吸。
走到前厅时,李莲花瞥见角落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伙计,正对着棋盘发呆。
他走上前,递过去一杯茶,随口问道:“老丈在这里待了多年吧?听说这墨玉棋盘里藏着天下第一棋谱?”
那老伙计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苦笑一声:“哪有什么棋谱?都是骗人的。早年初代阁主为了招揽生意,随口编的瞎话,没想到传了这么多年,连魏阁主自己都只当是个噱头,从没真信过。”
李莲花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他谢过老伙计,借口去茅房,悄悄甩开了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厮,绕到了阿明的住处。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李莲花在床底摸索了一阵,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掀开一看,里面藏着个巴掌大的册子。
册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三月初五,师父落子时手抖了一下,似有倦意;三月十二,师父下棋时打了个哈欠,说有些头晕……”
断断续续记了近一个月,哪里是什么起居记录,分明是阿明试药的过程!
李莲花拿着册子回到前厅时,阿明正在给魏阁主的牌位上香。
他将册子放在桌上,声音平静:“阿明先生,这东西,你该认识吧?”
阿明看到册子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他颤抖着手翻开几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在醉心草汁液里混了迷幻散,涂在棋盘凹槽里,利用师父蘸茶水擦棋的习惯下毒,我说得对吗?”
李莲花看着他:“你以为杀了师父,就能拿到天下第一棋谱,可你不知道,那棋谱根本就是假的。”
铁证面前,阿明所有的伪装都轰然崩塌。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反复喃喃道:“我只是想赢一次……我只是想拿到棋谱……为什么是假的……”
没多久,镇上的捕快赶来,将失魂落魄的阿明带走了。
归宁正好收了摊子过来,听四九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着空荡荡的玲珑阁,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假棋谱,害死师父,也毁了自己,值得吗?”
李莲花正用细布轻轻擦拭着墨玉棋盘上残留的粉末,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金色的余晖穿过窗棂,落在棋盘上,却没了往日的光彩。
“迷幻散是毒,能让人丢了性命,”
他轻声道:“但‘执念’这东西,比毒药更厉害。它能让人看不清真假,分不清对错,最后连自己都丢了。”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墨玉棋盘静静地躺在桌上,那些藏着凹槽的纹路在暮色中模糊不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因执念而起的悲剧。
江南的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水汽的微凉,卷起桌上的几片落叶,轻轻落在棋盘上,像是一声迟来的叹息。
二人回到莲花楼,归宁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饭桌上一边吃然后和李莲花说着今天挣了多少钱。
百川院的院试放榜日,这百川院乃是江湖中掌管刑狱的最高之地。
院试一年一开,能从中脱颖而出者,皆是心智、武艺、断案能力皆优的俊才。
榜首是袁健康,“全科甲等”,紧随其后的两位虽也是优等。
消息传到内院,四位院主正围坐在议事堂中,手里捏着袁健康的卷宗,眉头都微微蹙着。
“这袁健康……好生奇怪。”说话的是负责武艺考核的白院主,他敲了敲卷宗,“各项考核都顶尖,尤其是断案思路,倒有几分眼熟。”
正是那方尚书家的公子,方多病,可方多病那性子,跳脱得像只猴,怎么看也和这沉稳到近乎刻板的“袁健康”对不上号。
“先见见再说。”为首的纪院主一锤定音,“传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走进议事堂,身形挺拔,只是脸上覆着一张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透着机灵的眼睛。
“袁健康,见过四位院主。”他拱手行礼,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却还是掩不住一丝少年人的清亮。
四位院主交换了个眼神。这身形,这说话的语调,怎么看都像……
“你既考了全科甲等,为何要戴面具?”主考白院主开门见山。
那年轻人顿了顿,似乎早有准备:“在下容貌有碍观瞻,怕惊扰了院主,故以面具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