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声音落定在归宁耳朵里,像一粒石子投进静水。
靠在老槐树干上的归宁缓缓垂了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
他并非在斟酌那些话的是非,而是被字句间漫开的愧疚引得陷入了沉思,那情绪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心头,连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沉。
方多病转着圈看了看失神的两人,先凑到李莲花跟前,手掌在他眼前飞快晃了晃:“李莲花?魂儿飘去哪个山头了?是不是方才胡诌被我戳穿,这会儿想不出词儿辩驳了?”
李莲花这才回过神,指尖轻轻拢了拢微皱的衣摆,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的从容:“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方少侠。”
“那是自然!”方多病立刻扬起下巴,得意得眼尾都弯了,“他们俩交情好得很,我可都看在眼里。今天就饶你这一回,下次再敢造谣,我可饶不了你。”
李莲花望着他鲜活的模样,嘴角悄悄牵起一抹浅淡的笑,轻轻点头:“嗯。”
“该走了。”笛飞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
话音刚落,转身便朝着前方的小径走去,墨色的衣摆扫过草叶,留下一道利落的残影。
归宁收敛了心神,快步跟上李莲花与方多病的脚步。
近来李莲花心绪本就杂乱,满脑子都是过往的牵绊与眼下的纠葛,竟丝毫没察觉归宁眼底深藏的异样。
方多病凑到李莲花身边,压低声音嘀咕:“你说那个阿飞,他认识我舅舅,那会不会也认识李相夷啊?”
李莲花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快了些:“啊,这个阿飞与李相夷并不熟,你也不必去问他,免得自讨没趣。”
“别人我也就算了,可这个阿飞,我非找他比划比划不可!”方多病攥了攥拳头,语气愤愤,“武功看着不怎么样,架子倒摆得挺大,肯定有问题。走,咱们一块儿去百川院,正好顺路!”
李莲花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去百川院做什么?”
方多病得意地扒了扒额前的碎发,眼底闪着亮:“哼,加上采莲庄那桩案子,我已经破了三桩大案子了!是时候去百川院,把我那“临时刑牌”换成真正的刑牌了!”
李莲花听着他雀跃的语气,顺势将心底那些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笑着道:“那往后方少侠做了刑探,可有百川院做搭档了,真是要恭喜啊。”
“同喜同喜!”方多病的笑容根本藏不住,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以前我的搭档是你,往后也只会是你。咱们就学当年的四顾门,一起查遍天下奇案,匡正江湖道义!走了走了,别耽误了时辰!”
说着,方多病又凑近了些,抬了抬下巴示意李莲花看前方:“喂,你看归宁怎么了?从方才起就魂不守舍的,那模样,倒像是被负心汉抛弃了似的。我发现他最近老是这样,动不动就发呆。”
经方多病这么一说,李莲花的心脏突然“咚咚”剧烈跳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他抬眼望去,归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两人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影看起来确实有些心事重重。
李莲花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尖掐进了布料里,连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起初他确实没在意,可方多病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开关——归宁方才的失神、眼底的异样。
此刻都一一在脑海里回放,竟真的像方多病说的那样,藏着说不清的委屈。
突然,李莲花想起之前归宁提过,说要去见一个人,赴一个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李莲花便再也无法淡定了。
他快走了几步,本想追上归宁问个清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归宁那副非去不可的模样,就算问了,又能改变什么?
只能跟着他往莲花楼的方向走,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涨越高,几次想开口试探,得到的却只有归宁一句淡淡的“去见个好友”。
李莲花急得心里发慌,可又毫无办法。
转头看到方多病蹦蹦跳跳的身影,更是觉得头大——这边要但心归宁,那边还有个方多病要打发。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快步追上方多病,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了过去。
方多病伸手接住,掂量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多银子?你这是接了私活,还是发了横财?再不济,难道是你发烧烧糊涂了?”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马上要动身赶路,不提前备好干粮,难不成要饿死在路上?拿去,去镇上多买些吃的用的。”
看着方多病依旧怀疑的眼神,李莲花怕他再追问,立刻打断:“你要是不需要,那正好……”说着就要伸手把钱袋拿回来。
“别啊!”方多病赶紧把钱袋往怀里一塞,往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道,“难得李莲花你大方一次,我怎么能却之不恭?嘿嘿,我这就去镇上采买,保证买得足足的!”
他跑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郑重地嘱咐:“对了,你盯着点那个阿飞,等我回来,咱们好好查查他的底细!”说完,才一溜烟朝着镇上的方向跑远了。
方多病的背影刚消失在拐角,归宁便转头看向李莲花,轻声道:“哥,你这么打发方少侠,等他回来知道了,会生气的。”
李莲花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抱臂靠在门框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子越来越精了,不好忽悠喽。”
他看了归宁一眼,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归宁啊,你这次要去见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归宁没多想,如实答道:“男的。”他本就是为了查与男子相关的事才要离开,这话倒也不算说谎,只是没说全。
李莲花听到“男的”两个字,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是男的,万一……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里更乱了,像被塞进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