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校尉的耳膜,烫进了他的心里。
沉船,还是换码头?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校尉的身躯猛地一僵,那股因“逍遥酿”而升起的舒爽感,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却又老练得可怕的笑脸,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这不是通缉犯,这是个魔鬼。一个能看穿人心的魔鬼。
他当然知道天宝阁是什么光景。
阁主常年不见踪影,长老内斗,看似庞大的商业帝国,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这个小小的巡天卫校尉,不过是这艘将沉之船上,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铆钉。
李闲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玩味,变成了某种了然于胸的笃定。
周围的百姓也看出了不对劲。那校尉的脸色变幻不定,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终于,校尉松开了紧握的刀柄。
他深深地看了李闲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忌惮,有挣扎,最后,都化为了一丝认命般的颓然。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自己那群同样不知所措的下属,他们握着刀,眼神里却满是喝了酒的同胞那舒爽的表情,以及对那杯逍遥酿的渴望。
再看看周围山呼海啸般的百姓,他知道今天若强行抓人,自己和手下将成为全城的公敌。
李闲那句“换个新码头”的耳语,如同魔音贯耳。
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松开了紧握刀柄、青筋毕露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收队!”
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巡天卫们如蒙大赦,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身,踏着来时沉重的步伐,却以比来时快上数倍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了街角。
死寂的街道,在巡天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好!”
“东家威武!”
“三文钱的逍遥酿,官爷喝了都说好!”
百姓们看向李闲的目光,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商人的眼神,而是带着崇拜,带着敬畏,仿佛在看一个为他们出头的英雄。
李闲享受着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享受着那一道道汇入体内的、精纯的正面情绪。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条街道的烟火。
【叮!检测到强烈崇拜情绪交互+50!】
【叮!交互点+50!】
【叮!规则交互深化,临时称号【市井之王】凝聚中……】
【叮!功德+5!】
他抬起手,往下虚压。
喧闹的人群竟真的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诸位乡亲!”李闲的声音再次响彻长街,“大家看到了!官爷不是来抓我的,是来替大家品鉴我这‘逍遥酿’的!”
他信口胡诌,脸不红心不跳,偏偏他说出来的话,就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魔力。
“事实证明,我这酒,是好酒!是能让咱们天玄城的老百姓,忘掉疲惫,喝出痛快的好东西!”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附和。
李闲话锋一转,一把将躲在人群后的钱四拽了出来。钱四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煞白。
“这位,想必很多人都认识。”李闲搂着钱四的肩膀,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至交好友,“钱四爷!过去,是这天玄城地下的王。他手里的地契,能铺满半个城!”
钱四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不知道李闲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到什么时候。
“但是从今天起!”李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是我李闲的人!他手里的东西,也要换个新规矩!”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货郎、苦力、小贩,甚至是混在人群中的地痞流氓。
“以后,天玄城里,凡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凡是被人欺压的交易,凡是你们解决不了的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一个刺耳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几桶马尿?”
李闲闻声望去,不怒反笑。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松开钱四,往前走了两步,整了整自己的粗布麻衣,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物,迎风一抖!
那是一面小小的、绣着古怪纹路的令牌——正是萧倾歌赐予的天策侯令。
他将令牌高高举起,阳光下,令牌上的“天策”二字仿佛在发光。“就凭我是圣月皇朝,先帝御笔亲封,持此令,如朕亲临的——”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钟。“天!策!侯!”
“我的侯位,不是用来作威作福的!我的封号,不是用来耀武扬威的!”他的眼神变得炽热,充满了感染力,“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皇朝崩塌,视百姓如草芥,但我李闲,以功德为舟筏,以气运为薪火!”
“我身边的人,不叫帮派,不叫护卫!”他猛地指向身后的牛疙瘩和魏长风,“他们,以及未来所有追随我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天策军!”
“护的是天道策命,保的是万民功德!今天你们喝下的每一口逍遥酿,都是一份快乐,一份功德!我天策军,就是为守护这份最廉价、最朴实的快乐而战!”
狂热!
一股狂热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天策军!
这个名号,瞬间与“三文钱的逍遥酿”、“逼退巡天卫的年轻东家”牢牢绑定在了一起。它听起来比任何帮派都高大上,却又和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
……
夜幕降临,东家茶舍终于打烊。
钱四指挥着伙计清点着一箱箱沉甸甸的铜钱,脸上的激动和惶恐交织,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茶舍二楼,灯火通明。
李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只冰凉的玉杯。魏长风、牛疙瘩、净尘、钱四,分立两侧,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侯爷。”魏长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眉头紧锁,“您今天这么做,虽然一时痛快,却等于彻底把天宝阁得罪死了。那校尉回去,必然要上报。天宝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得罪?”李闲嗤笑一声,晃了晃杯中的酒液,“长风,你看错了。我这不是得罪,我这是在给天宝阁的阁主,递台阶呢。”
他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狡黠。
“你真以为那校尉有胆子自己做主放了我?他不过是条狗,他身后的主子没松口,他敢不咬人?”
李闲伸手指了指窗外,天玄城最高的那座阁楼的方向。
“天宝阁的阁主,精明着呢。他现在,说不定就在那阁楼顶上,一边喝着无妄寺送来的新茶,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咱们这的热闹。他要是真想动我,今天来的,就不是一队巡天卫,而是封神宗的供奉长老了。”
这番话,让魏长风和净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冲突,而这位侯爷,却已经将棋盘摆到了天宝阁最高层的心里。
净尘双手合十,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东家,那……无妄寺那边,弟子怕他们会……”
“怕什么?”李闲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几个没了灵茶的和尚,还能翻了天?他们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敢来闹事,我就让疙瘩去他们山门外打一套拳,看看是他们的佛法金身硬,还是疙瘩的拳头硬。”
牛疙瘩闻言,嘿嘿一笑,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净尘的禅心,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最后,李闲的目光,落在了全场最紧张的钱四身上。
“钱四。”
“小……小人在!”钱四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你那张记录着天玄城所有地下交易脉络的图,从今天起,不叫黑市网络了。”李闲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它叫,‘天策盟’。”
“天策盟?”钱四愣住了。
“对。”李闲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明天起,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告诉盟里所有的人。凡是加入天策盟的,都受我天策军的庇护。以后,城里所有的交易,无论黑白,必须在我天策盟登记造册,并抽取一成,作为‘功德金’。”
“一成?!”钱四大惊失色,“侯爷,这……这比天宝阁的税还高啊!”
“天宝阁的税,是喂饱他们自己。”李闲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神圣的蛊惑,“而我收的功德金,一部分,会变成更多的逍遥酿,让全城的老百姓,每天都能喝上这口解乏的甘霖。另一部分,用来养我天策军的兄弟,让他们能更有力气,去保护所有盟里的人,不受任何人欺负。”
“一个,是交上去就打了水漂的税。”
“一个,是能换来庇护和全城人念想的功德。”
李闲盯着钱四的眼睛:“你告诉他们,怎么选?”
钱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张覆盖全城的、无形的大网,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成型。
李闲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空白的账册,塞进钱四颤抖的手中。
“这是天策盟的第一本账。”
“记好了,我们的第一笔收入,不是今天卖酒换来的这几箱铜板。”
李闲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回荡。
“而是整个天玄城的……地下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