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尘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有两魂六魄还留在了白云寺那间飘着檀香的禅房里。
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跟在李闲身后,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自家师叔不净那张从皮笑肉不笑,到僵硬,再到煞白如纸的脸。
那可是不净师叔!
无妄寺戒律堂首座的亲弟弟,在天玄城八面玲珑,连城主府的管家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称一声“大师”。
可就在刚才,就在那位东家三言两语之间,这位在净尘眼中高不可攀的师叔,就像一只被捏住了七寸的肥硕老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东……东家……”净尘的喉咙干得发涩,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们……我们方才那般,算是……算是敲诈勒索吧?佛门弟子,犯了戒律,是要……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李闲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敲诈?勒索?净尘啊净尘,你这佛法是怎么学的?”
他伸出扇子,在净尘光溜溜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们是去化缘!是去给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是去给沉迷于俗世铜臭的大师一个积累无量功德的机会!”李闲说得义正辞严,理直气壮,“你想想,他那十万两银子,与其用来巴结权贵,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倒不如拿出来,给城西上万的穷苦人一个饭碗。哪边的功德大,哪边的业障重,你算不明白吗?”
净尘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再说了,”李闲话锋一转,笑容变得狡黠,“不净大师送给张大人的‘茶叶’,可不是什么好茶。那批禁运物资里,有三箱是妖兽内丹,会侵染心神,那位张大人喝了这种‘茶’,不出半年,就得走火入魔。我们这是在救他的命,也是在救不净大师的命。这么大的恩情,他捐十万两香火钱,过分吗?”
净尘的眼睛猛地瞪大,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些事……东家又是怎么知道的?
“东家慈悲!”净尘双手合十,对着李闲深深一揖,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李闲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带着他朝茶舍走去。对他而言,敲打不净不过是开胃小菜,他脑子里那张巨大的“天玄黑市网络图”正在疯狂运转,无数条线索和人名交织,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入的计划正在成型。
回到东家茶舍时,魏长风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看到李闲三人回来,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侯爷!如何?无妄寺的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为难?”李闲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怎么会。不净大师慈悲为怀,听闻我要为天玄城的百姓谋福祉,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场决定,捐赠十万两白银,作为我们天策盟的第一笔功德金。”
“噗——”
魏长风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瞪着李闲,满脸的难以置信:“十……十万两?侯爷,您……您是把白云寺给抢了?”
“读书人说话,怎么这么粗俗。”李闲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是捐赠!心甘情愿的捐赠!三天后,钱就到位。”
魏长风看着李闲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看看旁边一脸“原来如此,我佛慈悲”的净尘,和一旁只顾着傻笑的牛疙瘩,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侯爷,就算钱能到手。可您这是彻底得罪了无妄寺。他们是东境三大宗门之一,若是追究起来……”
“他不敢。”李闲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他追究,我就把他送‘茶叶’的事捅出去。到时候,不是他一个不净倒霉,整个无妄寺都要被天宝阁盯上。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李闲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这个小小的班底。
一个忧心忡忡的军师,一个能打的憨子,一个正在重塑三观的净尘,还有一个正在外面跑腿的“地头蛇”。
“钱的事,解决了。接下来,才是正事。”李闲的声音沉了下来,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
“钱四在外面跑的,是‘阳谋’。”李闲伸出一根手指,“成立净街堂、百里堂,收编底层劳力,给他们饭吃,让他们念我们的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是我们要让全天玄城的人都看到的大善举,是功德的来源。”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但光有阳谋不够,我们还需要‘阴谋’。”
李闲的目光扫过魏长风和净尘:“天玄城就像一个大宅子。净街堂扫的是地上的垃圾,但真正让这个宅子腐烂的,是藏在墙壁里、地基下的老鼠和蛀虫。也就是……地下黑市。”
魏长风眉头紧锁:“侯爷的意思是……要清剿黑市?这恐怕比得罪无妄寺更难。黑市网络盘根错节,牵扯到的人上至天宝阁的管事,下至街边的混混,动一发而动全身。”
“清剿?不,太浪费了。”李闲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毁了它,是取而代之!”
他走到院子中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我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地下秩序!一个由我天策盟掌控的秩序!信息、货物、人脉……所有的潜规则,都由我来定!”
那张已经融入他神魂的黑市网络图,此刻在他脑中无比清晰。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关键人物的秘密,都像是他自己的记忆。
“魏长风。”
“属下在。”
“从今天起,你负责设计这个新秩序的构架。我要你把天宝阁那一套搬过来,但要用在地下,我们要有自己的‘巡查’,自己的‘钱庄’,自己的‘情报阁’!我要让所有在阴影里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天玄城换天了,天策盟,才是他们唯一的靠山和规矩!”
魏长风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眼神却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化为极度的专注与兴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掌控信息,就是掌控渠道;掌控渠道,就是掌控价格……侯爷,这不只是建立地下秩序,这是在铸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影子天宝阁’!天宝阁的规矩是死的,但我们的规矩是活的!属下……属下已经有了一些初步构想!”
李闲又看向净尘。
净尘被他看得一个哆嗦。
“净尘,你也别闲着。”李闲笑眯眯地说道,“你佛法学得不怎么样,但你这张脸,这身僧袍,很有用。我要你在西城最穷的地方,开一个‘善堂’,就叫‘聆听小筑’。”
“聆听小筑?”净尘有些不解。
“对。不施粥,不发钱。只准备清茶,和你的耳朵。”李闲的笑容意味深长,“你就坐在那里,听。听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诉苦,听那些被欺压的百姓的冤屈,听那些混混们酒后的真言。你要让他们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倾诉一切的慈悲菩萨。”
李闲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但你要记住,你听到的每一个字,每一桩不平事,每一个秘密,都要原封不动地告诉我。你的慈悲,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你听到的哭声,就是我下刀的指引。”
净尘的脸又白了。
这……这是在利用佛门的慈悲,行罗刹之事!
可他看着李闲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心中一片混乱,一边是佛祖“不打诳语”的戒律,一边是东家口中“让哭声被听见”的宏愿。
最终,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轻声念了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东家,净尘明白了。”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钱四带着一身的风尘和疲惫冲了进来,但他脸上的兴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侯爷!侯爷!成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西城粪霸孙麻子,还有南街那几个码头的把头,全都服了!他们……他们都愿意交‘功德金’!求着加入我们天策盟!”
李闲看着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老钱。”
钱四挺起胸膛,正等着侯爷的下一步夸奖。
李闲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他。那上面是他凭着记忆写下的十几个名字。
“辛苦了,喝口水,歇一歇。”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却不容置疑,“然后,拿着这份名单,再去跑一趟。”
钱四疑惑地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他的手便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张纸差点掉在地上。
“鬼……鬼手刘……南城药姥……这……侯爷,这些人都是黑市里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怪物啊!我……我去找他们,是去送死!”
“谁让你去威胁他们了?”李闲笑了,那笑容在钱四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你是去送请柬的。”
“告诉他们,天策侯李闲,请他们来东家茶舍,喝一杯茶,谈一笔……能让他们睡个安稳觉的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