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再次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一串死寂的乱码。
苏晓月把脸埋进双掌之间，肩膀塌了下来。这是今晚第十九次系统崩溃。内存溢出，像个填不满的黑洞，吞噬着所有人的耐心。
“砍掉。”
张汉玉站在她身后，手里捏着那份已经翻烂了的开发日志。
苏晓月猛地抬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透着不甘。“不能砍！动态内存分配是多任务处理的基础！如果砍掉，这就不是操作系统，只是个高级点的批处理程序！”
“我们没有时间去雕琢艺术品。”张汉玉把日志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微软的windows 3.0已经在压盘了。比尔·盖茨不会等你把内存泄漏修好再发布。我们需要的是一把能杀人的刀，哪怕它生锈，哪怕它钝，只要能捅进敌人的心脏就行。”
他俯身，手指在屏幕上那个报错代码上点了点。
“把多任务切换改成伪后台。用户切换窗口时，挂起后台程序，释放内存。只保留当前窗口的资源。”
苏晓月愣住了。这是取巧。是作弊。是在欺骗计算机。
“这……这在技术上是倒退。”旁边的程序员小声嘀咕。
“在商业上，这是生存。”张汉玉直起身，环视着满屋子蓬头垢面的工程师，“用户不在乎后台跑没跑程序，他们在乎的是点一下鼠标，窗口能不能立刻弹出来。我们要给他们这种错觉。”
这种错觉，就是流畅度。
在硬件性能被锁死的当下，软件必须学会撒谎。
“照做。”苏晓月咬了咬牙，重新把手放回键盘，“今晚通宵，重写调度内核。”
……
一周后。
星火科技的装配车间里，李建国把一个灰白色的塑料方块拍在张汉玉面前。
“这就是你要的‘鼠标’。”
做工粗糙，接缝处甚至还有一点毛刺。底部的滚球是用废旧轴承钢珠打磨的，沉甸甸的坠手。
张汉玉拿起来，在桌面上滑动。屏幕上的白色箭头跟着移动，虽然有一点延迟，但它动了。他又按下左键。
咔哒。
清脆的微动开关声，在嘈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成本控制住了吗？”
“控制住了。”李建国抓起那个鼠标，像是抓着一块砖头，“外壳用的再生塑料，微动开关找温州的小厂定做的。但这玩意儿真的有人买？多加这一个东西，成本就要上去十五块钱。十五块！够买两斤猪肉了！”
“他们会买的。”张汉玉把鼠标放下，“因为这不仅仅是个配件。这是权杖。”
以前，只有背过几百条指令的精英才能命令计算机。现在，只要有一只手，谁都能发号施令。
权力的下放，从来都是最暴利的生意。
“发货。”张汉玉下令，“首批五千台星火二代机，全部预装星光oS beta版。目标，京城和魔都的高校计算机中心。”
……
京城大学，计算机机房。
这里是全中国最聪明的大脑聚集地，也是最挑剔的战场。几十台崭新的星火二代机整齐排列，开机画面上，那个简陋的火柴人图标一闪而过，随后进入了蓝色的桌面。
没有黑底白字的doS符。
学生们围在机器旁，有人试探着握住鼠标。
屏幕上的箭头动了。人群里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那个学生双击了桌面上的“星火文档”。窗口弹开，速度快得惊人——得益于张汉玉那个“伪后台”的馊主意。
他笨拙地打下几个字，然后移动鼠标，点击了菜单栏上的“保存”。
不需要输入`copy con`，不需要指定路径。
“这……这就完了？”学生难以置信地回头。
“完了。”负责演示的销售人员满脸自豪，“这就是‘中国人的视窗’。”
角落里，一位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手里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他走到张汉玉身边。
“小张，这系统……底层还是doS吧？”
行家。
张汉玉没有否认：“是。我们是在doS上套了一层壳。”
“但这层壳，做得好啊。”老教授感叹，手指轻轻抚摸着屏幕，“它把门槛给刨平了。以后，学计算机不再是修仙，而是过日子了。你们星火，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就在这时，机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西装，夹着公文包的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身后跟着翻译。
“是微软的人。”苏晓月凑到张汉玉耳边，声音发紧，“他们怎么来了？”
那个外国人扫了一眼机房里的星火二代机，嘴角扯出一个礼貌却冰冷的弧度。他径直走到一台机器前，看了一会儿那个简陋的界面，然后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翻译大声说道：“史密斯先生说，很有趣的玩具。就像……小孩子画的画。”
机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学生们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张汉玉没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叫史密斯的男人。
傲慢。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在他们眼里，这片土地上长不出参天大树，只能长出低劣的仿制品。
史密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软盘，轻轻放在桌上。
“windows 3.0。”翻译继续说道，“下个月，我们会给贵校捐赠一百套正版软件。让学生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操作系统。”
说完，一行人转身离去。那张软盘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像是一封战书，又像是一种施舍。
“欺人太甚！”李建国拳头捏得咔咔响，就要冲出去。
“站住。”张汉玉叫住了他。
他走过去，拿起那张软盘。
“留着。”他把软盘递给苏晓月，“拿回去，拆解它的代码。每一个字节都不要放过。既然老师送上门来教课，我们没有不学的道理。”
愤怒是廉价的。
唯有把对手的血肉吞进肚子里，化作自己的养分，才是最狠的报复。
……
深夜，星火总部。
王小明回来了。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直接冲进了张汉玉的办公室。
他把门反锁，拉上窗帘。
“出大事了。”
王小明从贴身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湿的小本子。
“微软那边不用说了，windows 3.0是个怪物。他们解决了内存管理的问题，支持256色，还有完整的ApI接口。我们的星光oS跟它比，确实像个玩具。”
张汉玉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不是最要命的。”王小明喝了一大口水，手有些抖，“最要命的是国内。”
他翻开本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长城科技，联合了另外两家国字头的电子厂，搞了个‘中华系统’项目。就在昨天，他们向计委提交了立项申请。”
“申请什么？”
“申请国家‘八六三’计划的专项资金支持。名义是……研发自主可控的图形操作系统。”王小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恐惧，“而且，他们的技术方案书里，核心架构跟我们的星光oS，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张汉玉夹着烟的手顿在半空。
抄袭。
不，这比抄袭更恶毒。
他们这是要用国家的钱，用星火趟出来的路，造一个“正统”的御林军，然后回过头来，以“重复建设”的名义，把星火这个“草台班子”给剿灭。
“还有。”王小明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炸弹，“我打听到，那个项目的总顾问，是顾维民以前的学生。他放话出来，说星火这种私营企业搞操作系统，那是……那是把国家的命脉交到了资本家手里。不可信。”
诛心。
这是要把星火往死里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头燃烧的微弱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前有微软巨舰压境，后有“御林军”背后捅刀。
星光oS才刚刚点亮了一盏灯，狂风就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要把这唯一的火苗吹灭。
“汉玉，怎么办？”王小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回是真的要被包饺子了。”
张汉玉把烟头按进烟灰缸，用力碾灭。
“既然他们想玩大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那我们就把桌子掀了。”
“通知下去，明天一早，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们要干什么？”
张汉玉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宣布星光oS……完全免费。”
王小明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
“免费？！那我们吃什么？研发成本怎么收回来？这是自杀！”
“不免费，就是等死。”张汉玉的声音冷得像冰，“微软要卖钱，长城要骗补。我们就把这条路变成免费的公园。我看他们还怎么卖门票。”
“另外，把ApI接口文档整理出来。”
“全部公开。”
“给谁？”
“给所有人。给金山，给用友，给每一个想写软件的人。”张汉玉指着那台电脑，“我们要建的不是一座城堡，而是一个集市。只要集市里的人够多，城堡里的国王，也就只是个孤家寡人。”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而在大洋彼岸，比尔·盖茨刚刚在发布会上举起了windows 3.0的包装盒，享受着镁光灯的沐浴。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一场将要席卷整个It世界的免费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