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室。气氛比外面的北风更冷。
粗糙的木桌上，巨大的北疆地形沙盘铺开。
山脉、河流、城池、关隘，一目了然。
代表北戎势力的黑色小旗，如同不祥的乌鸦，密密麻麻地插在失陷的三城及其周边广阔区域。
代表楚凌霄部的红色小旗，则蜷缩在黑石谷一隅，显得势单力薄。
楚凌霄，赵大山，以及几名经过整肃后值得信任的核心将领，围在沙盘旁。
人人脸色凝重。桌上那份被撕碎的催战令阴影，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王爷，朝廷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一名性情火爆的参将忍不住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小旗晃动，“就凭我们现在这点人马，这些破烂装备，出去跟北戎主力硬碰硬？那是送死！”
“可不打又能如何？违抗军令，朝廷一样不会放过我们！”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副将忧心忡忡。
楚凌霄目光死死盯着沙盘上那大片刺眼的黑色，沉默不语。
他熟读兵书，深知正面决战已是死路。
但破局之法在哪里？固守？
粮草不济，坐吃山空，同样是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投向了静静站在沙盘另一侧的林玥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与这充满硝烟味的将军们格格不入。
但此刻，无人再因她的年龄或性别而有丝毫轻视。
她的医术，她的笛声，早已征服了这群悍将。
林玥儿的指尖，轻轻拂过沙盘上起伏的山脉线条，目光沉静，仿佛在透过这微缩的 landscape，审视着整个北疆战局。
“诸位将军，”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敌强我弱，兵力、装备、补给，皆处劣势。此时若依朝廷之意，寻求主力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众人点头，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么，我们为何非要按敌人期待的，或者说，按京城里那些人期待的方式去打呢？”林玥儿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
“不寻求决战？”赵大山疑惑，“那如何退敌？如何收复失地？”
“退敌，未必需要立刻收复所有城池。”林玥儿的手指在代表北戎控制区的黑色旗帜上空划过，“我们的首要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让敌人痛，让敌人乱，让敌人不得安宁！”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和力量。
“北戎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其粮草辎重，不可能全部随身携带，必有固定的运输路线和囤积之地。”
她的指尖点向沙盘上几条蜿蜒的、连接后方与前线的主要通道。
“我们可以派出小股精锐部队，不需多，三五十人一队即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利用山林掩护，专门袭击他们的粮队，焚毁他们的粮草！”
一名将领皱眉：“此法虽好，但北戎骑兵机动性强，护卫严密，怕是难以得手，反而容易折损人手。”
林玥儿唇角微扬：“若我们能提前知道，他们哪支粮队何时出发，走哪条路，护卫兵力如何布置呢？”
众人一愣。
林玥儿看向楚凌霄：“我的‘眼睛’，可以覆盖整个北疆天空。鹰隼的目光，能看清地面上蚂蚁的移动。北戎大队人马和粮队的调动，瞒不过它们。”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止是粮道。我们还可以骚扰他们的营地。夜间派小队潜入，不求杀敌多少，只求制造混乱，放火，惊马，让他们夜不能寐，疲于奔命。”
“他们出兵清剿，我们就利用地形撤退，将他们引入不利于骑兵作战的山地、林地。他们若固守，我们就不断袭扰，消耗他们的精力与物资。”
“积小胜，为大胜。一点一点，放干他们的血，磨掉他们的锐气！”
她的话语，如同在众人面前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两军对垒、列阵冲杀的战法，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不追求一战的辉煌，而是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像藤蔓一样，不断缠绕，消耗。
“这…”老成持重的副将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此乃疲敌之计，扰敌之策！妙啊！让北戎人有力无处使，有拳打不着人！”
“对！”赵大山兴奋地一拍大腿，“就像狼群捕猎，不直接攻击最强的公牛，而是不断骚扰，消耗其体力，最后才发动致命一击！”
楚凌霄看着林玥儿，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激赏。
他熟知的兵法中，虽有“以正合，以奇胜”之说，但将“奇兵”运用到如此极致，将战场主动权以这种方式夺回，是他从未想过的。
“玥儿，此战略，可有名目？”他忍不住问。
林玥儿沉吟片刻，缓缓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便不能以对称的方式对抗。或许可称之为——非对称作战。”
“非对称作战…”楚凌霄低声重复，越品越觉得贴切，越品越觉得其中蕴含的智慧深不可测。
林玥儿不再多言，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沙盘。
纤细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黑石谷以北约五十里处，一个被两侧陡峭山峦夹峙、入口狭窄如咽喉的险要山谷。
那里，插着一面小小的黑色旗帜，标志着有一支北戎的物资中转队驻扎。
她的指尖在那山谷入口轻轻一点，如同判官落笔。
“这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却也…易进难出。”
“将是我们的第一个…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