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刚走不久,林闻轩正准备处理积压的公文,门房又引着一人进来。来人四十多岁年纪,穿着六品官服,面容白净,未语先笑,一团和气,是户部云南清吏司的郎中,姓吴。
“林大人,冒昧打扰,还望海涵。”吴郎中拱手笑道,态度亲切自然,仿佛多年老友。
林闻轩起身相迎,心中快速闪过关于此人的信息。户部云南司,掌管云南钱粮,虽非最核心的部门,但油水亦是不薄。与此人并无深交,此时来访……
“吴郎中客气了,请坐。”林闻轩示意看茶。
寒暄几句后,吴郎中便切入正题,笑道:“林大人新任文选司,想必诸事繁忙。眼看时近仲夏,这‘冰敬’一事,各地文书想必已如雪片般飞来,大人处理起来,怕是也要费些精神。”
林闻轩心中了然,这是来“指点”冰炭敬的门道了。他顺着话头道:“确是有些繁琐,正要向吴郎中这样的前辈请教。”
吴郎中摆摆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痴长几岁,多见了些世面。这冰敬炭敬,看似是外官孝敬京官的常例,实则内里大有乾坤,可谓‘小孝敬,大文章’啊。”
他抿了口茶,娓娓道来:“这其一,在于‘轻重’。不同省份,不同官员,根据其地方贫富、职位油水、与京中关系亲疏,这冰敬的数额自有不成文的规矩。多了,显得谄媚,也容易招祸;少了,则是不懂规矩,得罪人而不自知。大人手中想必已有‘参考’,依例而行,大体不错。”
“其二,在于‘时机’。这冰敬炭敬,讲究的就是个‘及时’。夏日送冰,冬日送炭,要在最需要的时候送到,方能显出心意。若是迟了,便如隔夜之茶,索然无味。而且,这收取之时,也需讲究,通常在节前半月开始,至节前两三日为佳,太早太晚都不合时宜。”
林闻轩点头表示受教,这些都是价码单上有写或可推断的,但由过来人口中说出,更添真实感。
吴郎中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这其三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对象’和‘方式’。”他身体微微前倾,“譬如大人您,新任要职,炙手可热。这冰敬,就不能只收不送,也不能胡乱送。对上官,如陈尚书,需投其所好,之前听闻大人正在寻觅古墨,此乃雅事,正合尚书大人心意,比直接送上黄白之物,效果更佳。对同僚,尤其是其他要害部门的实权人物,需维持关系,数额不必最重,但心意要到。而对宫内、王府等特殊关节,则需格外谨慎,最好通过可靠的中间人,以免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看着林闻轩,意味深长地道:“有时候,这冰敬炭敬,不仅仅是银钱往来,更是一种表态,一种站队。收了谁的,不收谁的,收了多少,都看在别人眼里。林大人是聪明人,想必明白其中的关窍。”
[墨痕]感知到吴郎中话语中混合着示好、提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想看看林闻轩是否真的“懂事”,是否能融入这个共享利益的网络。
“吴郎中金玉良言,闻轩受教了。”林闻轩拱手,态度诚恳。他明白,吴郎中今日前来,既是卖好,也是代表他身后的一股势力来观察和拉拢。
“哪里哪里,互相提携罢了。”吴郎中笑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哦,对了,近日京城来了位故人,江南的柳如丝姑娘,托我向大人问好。她说昔日江安一别,甚是挂念,若大人得闲,可往‘听雨阁’一叙。”
柳如丝!又是她!而且是通过吴郎中递话,显然她已重新织就了一张不小的关系网。这条线,是福是祸?
送走吴郎中,林闻轩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被烈日炙烤的树叶。冰炭敬,这看似寻常的官场习俗,背后竟藏着如此深的玄机。它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所有的官员都网罗其中,通过银钱的流动,确认着彼此的立场和联盟。
他既已入局,便无法摆脱。不仅要收,还要送;不仅要送得巧,还要送得对。
而柳如丝的邀约,如同一支带着香气的毒箭,他需要判断,这是美人关,还是生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