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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将这座饱经创伤的帝都裹上一层单薄的素缟。然而,这冰冷的洁白非但未能净化什么,反倒似一面镜子,映照出台城内外日益尖锐、一触即发的矛盾。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丝微小的火花,便可能引爆一切。

刘裕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案头不仅堆着江北韩延所部愈发刁钻的袭扰战报(虽规模不大,却如蚊蚋叮咬,烦不胜烦),更有数份来自“绣衣”潜伏人员的密报——建康城内关于他欲“尽诛江东士族”、“谋害司马皇室”的谣言愈传愈烈,甚至出现了针对北府军将领的诅咒和暗杀威胁!

“查!给本将军彻查!谣言源头何在?!”刘裕的声音如同冰碴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何无忌与刘毅,“还有,那些遇刺受伤的将士,是何人所为?是桓玄余孽?还是…某些自诩高门的江东硕鼠?!”

刘毅性情火爆,早已按捺不住:“定是那帮吃不饱饿不死的士族老朽!表面恭顺,背地里尽使这些阴损手段!德舆,还等什么?索性派兵,将王、谢、庾几家围了,严刑拷打,看他们招是不招!”

“胡闹!”何无忌急忙劝阻,“无凭无据,岂能擅动高门?此必是江北苻朗的离间之计,意在激怒我等,自乱阵脚!”

“离间计?”刘裕冷笑,抓起一份密报摔在桌上,“那这几次针对我军中级将校的夜间刺杀,也是离间计?刀子都捅到心窝子了!若非防范严密,死的就不只是几个亲兵!”他眼中血色弥漫,“我本想徐徐图之,奈何有人自寻死路!既然他们不给活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猛地站起身,下达了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刘毅,着你率部,即刻控制全城各处要道,特别是通往各大士族府邸的街巷!没有我的手令,只许进,不许出!”

“何无忌,调动你的亲卫,加强台城‘护卫’,尤其是陛下和琅琊王居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那些皇室旧臣!”

“传令孟昶,加大清查桓玄余孽力度!凡有嫌疑者,宁抓错,勿放过!本将军要这建康城,铁桶一般!”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高压态势,近乎戒严。北府军的刀锋,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地对准了整座建康城,特别是那些钟鸣鼎食之家。

台城内,琅琊王司马德文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变化。守卫宫殿的北府军士兵数量大增,眼神冰冷,对他们这些皇室成员的态度也愈发强硬敷衍。所有通往宫外的联系几乎被彻底切断,昔日还能传递消息的心腹宦官,如今连宫门都难以靠近。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彻底吞噬了司马德文。刘裕要对司马氏最后血脉下手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

“皇兄…皇兄…”他跪在傻皇帝司马德宗的榻前,声音绝望而嘶哑,“刘裕…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不会的…”他看着依旧懵懂无知、只会玩着玉佩的皇兄,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想起前几日,那通过极其隐秘渠道传来的、来自某个江北“神秘人物”的模糊承诺……当时他只觉荒诞不经,此刻却仿佛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夜色深沉,风雪暂歇。司马德文利用对宫中一处废弃角门密道的记忆(这是他幼年玩耍时偶然发现,连司马道子都未必知晓),竟奇迹般地避开了守卫,溜出了台城,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他要去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唯一能给司马氏带来一线生机的人。

与此同时,乌衣巷,王、谢等高门府邸所在之地,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谢府书房内,谢混与几位族老面色凝重如铁。府外街道上明显增加的北府岗哨,家族子弟外出被无故盘查甚至扣押的消息,以及城内甚嚣尘上、将他们与刺杀事件联系起来的谣言,都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刘裕…这是要动手了。”一位族老声音干涩,“借口都是现成的…桓玄余孽,或者…刺杀军官的罪名。”

“他怎敢?!”另一人怒道,“我江东士族,岂是他一介寒门武夫可轻辱?!”

“他有何不敢?”谢混冷冷打断,他显得相对冷静,眼底却藏着深深的疲惫与寒意,“桓玄的头颅还挂在城门上。司马道子尸骨未寒(流放途中惊惧交加,已传来死讯)。他手握重兵,杀红了眼,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难道就坐以待毙?”

谢混沉默良久,缓缓道:“联络其他各家,紧闭府门,约束子弟,绝不可在此刻授人以柄。同时…准备好‘投名状’。”

“投名状?”

“各家凑集一批粮饷、布帛,甚至…交出一些家族旁系、或是与桓玄确有牵连的子弟,主动献给刘裕。示弱,表忠心,哪怕屈辱,也要先度过眼前这场劫难。”谢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活下去,才有将来。”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屈辱与恐惧交织,昔日高门傲骨,在冰冷的刀锋面前,不得不选择弯曲。然而,这弯曲之中,埋藏的仇恨种子,却愈发深刻。

寿春大营,苻朗很快接到了建康剧变的详细报告。

“刘裕全面戒严,矛头直指士族…司马德文秘密出逃?”苻朗看着“绣衣”密报,脸上终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好!这潭水,总算浑到极致了。刘裕的高压,终于逼得兔子咬人,连那深宫中的傀儡王爷都不得不铤而走险。”

副将兴奋道:“都督,时机是否到了?司马德文若来投,正是天赐良机!我可立即发兵接应,并以‘护卫晋室’之名,南渡讨伐刘裕逆贼!”

苻朗却再次摇头:“不。现在仍是‘看’的时候。司马德文即便逃出,能否顺利抵达江边尚未可知。即便他来了,也不过是一面可有可无的旗帜。真正的关键,在于刘裕与江东士族的矛盾是否已彻底激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沉吟道:“让我们再加最后一把柴。令‘绣衣’不惜一切代价,在建康散布最后一条消息:司马德文携传国玉玺出逃,欲往江北,刘裕已下令,格杀勿论,并迁怒所有与司马氏有旧的士族,三日后即将进行大规模清洗!”

这条谣言极其恶毒,直接将司马德文的出逃与所有士族的生死绑在一起,彻底断绝了任何缓和的可能。

“同时,”苻朗目光锐利起来,“水陆各军,做好一级战备!所有渡船、浮桥材料准备就绪!一旦建康城内火光冲天,或陛下旨意到达,全军即刻拔营,强渡!”

“诺!”

建康城外,荒僻的江滩芦苇荡中。

司马德文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积雪中艰难前行。恐惧和寒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那个“神秘人物”是否会出现,更不知前路是生是死。

身后遥远的建康城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和马蹄声,似乎有火光闪动。追兵来了吗?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江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灯光,闪烁了三下,又熄灭。

是约定的信号吗?还是北府军的陷阱?

司马德文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疯狂交战。风雪再次悄然落下,掩盖了他的足迹,也模糊了眼前的吉凶未卜之路。

江对岸,无尽的黑暗和沉默中,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风雪,冷冷地注视着南岸这一丝微弱的波澜。命运的骰子,已然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