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建康城下的战火,却并未如苻朗预想般迅速熄灭,反而如同投入干柴的烈火,愈烧愈旺,呈现出惨烈的拉锯态势。
石头城依山临江,地势险要,城防经过历代加固,异常坚固。守将刘毅深知此城关乎建康存亡,将麾下最精锐的北府老兵尽数部署于此,并发动城中青壮协同守御。
雷恶地的水师战舰试图逼近轰击,却遭到城头重型床弩和投石机的猛烈还击,数艘艨艟被击沉击伤,不得不拉开距离。韩延组织的数次步卒强攻,虽一度凭借悍勇登上城头,皆被刘毅亲自带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挤了下去,城墙下尸积如山。
“禀都督,石头城守军抵抗极其顽强,刘毅亲冒矢石,我军伤亡甚重!”韩延甲胄染血,向苻朗请罪。
苻朗面色沉静,并无斥责:“意料之中。刘毅乃北府宿将,岂是易与之辈。硬攻损失太大,改围困断粮之法。水师封锁江面,绝其外援。另,命工匠连夜打造更多楼车、云梯、冲车,三面佯攻,耗其兵力精力。”他并不急于一时,决心用更稳妥的方式磨掉这颗钉子。
与此同时,苻朗派出的偏师苻晖部,则对建康周边卫星城镇展开了扫荡。秣陵、曲阿等地的守军兵力薄弱,且人心惶惶,在秦军精锐骑兵的冲击下迅速瓦解。秦军控制这些据点,不仅扩大了登陆场,更严重威胁到建康的陆路粮道。
刘裕得知秣陵失守,大惊失色。建康存粮虽丰,但若外援彻底断绝,终非长久之计。他立刻派何无忌率一支精锐,试图夺回秣陵,打通粮道。
何无忌趁夜发起突袭,一度攻入秣陵城内,与苻晖部展开激烈巷战。双方在残垣断壁间反复争夺,死伤枕藉。最终,因秦军援兵赶至,何无忌恐陷入重围,不得不焚毁部分无法带走的粮草后,被迫撤退。
此战虽未竟全功,却也让苻晖见识了北府军的韧性,不敢再轻易分兵冒进。建康与外界的陆路联系虽被严重削弱,但并未完全断绝,零星的补给仍能通过小路渗透进来。
眼看建康一时难下,苻朗采纳部将建议,决定执行“断根”之策。命张蚝率一支精锐水陆并进,绕过建康,直扑北府军的根基之地——京口。
京口是北府军起家之所,留守兵力不弱,且民心依附。张蚝大军压境,遭到了京口军民的拼死抵抗。秦军水师与京口水军在京口外的江面上爆发激战,雷恶地虽凭借舰船优势和兵力雄厚逐渐占据上风,但京口水军依仗对水文熟悉的优势,采用火船、偷袭等战术,也给秦军造成了不小麻烦。
陆上,张蚝指挥步骑猛攻京口城。京口守将凭借坚固城防和同仇敌忾之心,死守不退。攻城战持续十余日,秦军多次攻上城头,皆被血战击退,张蚝本人也险些被冷箭所伤。
京口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回建康,刘裕心如刀绞。京口若失,北府军将彻底失去退路和兵源补充地。他深知京口重要性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建康,但此刻建康被围,他根本无力分兵救援,只能不断发出指令,要求京口不惜一切代价死守。
建康主战场,陷入了残酷的僵持。苻朗指挥大军,将建康围得水泄不通,日夜不停轮番攻打各门。楼车高过城墙,箭矢如蝗虫般飞入城中;冲车反复撞击着包铁的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道战、火攻、劝降……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刘裕则展现出其惊人的防守才能。他亲自巡视各段城墙,及时补漏堵缺。利用建康城高池深的特点,组织守军以滚木礌石、热油金汁顽强抵抗。城内工匠日夜赶制守城器械,甚至拆毁部分宫殿获取巨木石材。对于秦军挖掘的地道,则以“地听”之法察觉,或以烟熏水灌破坏。
更厉害的是,刘裕利用挟持的司马德宗名义,不断发布诏书,宣扬秦军暴行,激励士气,并将城内库府粮食有节制地分发百姓,暂时稳住了惶惶人心。北府军将士知无退路,作战异常勇猛。建康城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豪猪,让秦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
攻城月余,秦军伤亡不小,士气开始出现下滑,军中甚至出现了畏战怨言。苻朗面对坚城和顽敌,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低估了刘裕和北府军的抵抗意志。他下令暂缓强攻,进一步加强封锁,同时写信向洛阳请求增派援兵和更多的攻城器械。
洛阳紫宸殿,苻坚接到了苻朗的战况汇报和求援信。
他并未感到意外,反而对张夫人笑道:“刘寄奴若是一击即溃,反倒让朕失望了。如此顽抗,方显其枭雄本色。”
他走到沙盘前,仔细审视着江南战局:“苻朗做得对,既然猛虎缩回洞穴,利爪尤在,那便不必急于伸手进去被其抓伤。断其爪牙,饿其体肤,待其力疲,再一举擒之。”
他即刻下旨:“命毛当率洛阳中军两万,并携带新造之重型配重投石机及攻城塔,火速南下增援苻朗。”
“传令河北、关中,加大粮草军械转运力度,保障南征大军供给。”
“另,告诉苻朗,朕予他全权,围城打援,扫清外围,困死建康。时间,站在大秦这一边。”
建康攻防战陷入了消耗巨大的僵局。秦军顿兵坚城之下,虽掌握战略主动,却进展缓慢,伤亡日增。北府军虽暂时稳住阵脚,但外无援兵,内储日耗,京口危如累卵,失败与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蔓延。
刘裕站在台城高处,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秦军营火和那些日益增多的庞大攻城器械身影,眉头紧锁。他知道,困守孤城,终非良策。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而江北,更多的战舰和运兵船正逆流而上,毛当率领的援军以及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攻城武器,正在到来的路上。
战争的天平,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另一方倾斜。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