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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的墨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铜印的冰冷触感也尚未在掌心完全褪去,新的命令便已抵达。没有庆功的宴席,没有适应新官职的缓冲期,只有一纸调令和一句冰冷的“即刻启程”。

“技术营”——这个刚刚获得官方认可、尚在襁褓中的名字,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咸阳的官牍上留下多少印记,便被赋予了第一项真正的作战任务:驰援并协防边境烽燧戊-17,抵御可能出现的蛮族大规模袭扰。

命令来自上将军府,措辞简洁,不容置疑。没有解释为何一支以技术革新为名的部队会被直接推上前线,也没有说明为何是刚刚擢升的秦战。这其中有多少是蒙骜的“看重”,有多少是朝中某些人的“期待”,又有多少是君王默许下的“考验”,秦战无从得知,也懒得去猜。

他只是在接到命令后,沉默地召集了核心成员。

“戊-17……”黑伯皱着眉头,用粗糙的手指在摊开的手绘地图上摸索着,那地图简陋得可怜,只有大致山脉河流和主要关隘的标记,“这地方……老夫当年随军时好像听说过,孤悬在外,像个……嗯,像个弃子。”他终究没说出更难听的字眼。

百里秀纤细的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戊-17的小黑点旁,语气平静无波:“据过往军报,戊-17常年驻军不满五十,补给困难,是蛮族小股部队渗透和劫掠的首选目标之一。此次调我等前往,要么是情势已极度危急,要么……”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秦战,“便是有人希望我们这支‘奇兵’,在那里碰得头破血流。”

二牛一听就炸了毛:“啥?让咱们去守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说是奇兵?俺看就是想把咱们往火坑里推!”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荆云站在阴影里,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扫过地图的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他吐出三个字:“地势险。”

秦战点了点头,荆云总能一针见血。戊-17的位置,看似孤立,却卡在一个关键的河谷入口处。守住它,就能屏护后方大片相对平坦的草场和几个小型聚落;一旦失守,蛮族骑兵便可长驱直入。它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细小鱼刺,平时无足轻重,关键时刻却足以致命。

“不管是火坑还是考验,军令已下,没有退路。”秦战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对我们来说,这未必是坏事。在咸阳,我们束手束脚,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到了戊-17,天高皇帝远,正好放开手脚,验证我们的一些想法。”

他目光扫过众人:“黑伯,挑选得力工匠,携带必要的工具和备用材料,尤其是‘秦泥’和焦炭的配方原料,能带多少带多少。百里,整理所有关于蛮族战术、戊-17地形及周边情报的记载,路上我要看。二牛,点齐一百名最精锐、最听话的老兄弟,全部配备我们最好的铁质兵器和弩箭,负责护卫和前期构筑工事。荆云,前出侦查,摸清路线和戊-17周边最新情况。”

“猴子,”他最后看向这个愈发沉稳的年轻人,“工坊后续的日常运转和招募事宜,由你暂代负责。按我们定下的规矩来,遇事不决,可去请教王令史。守住我们的根基。”

分派已定,无人再有异议。短暂的忙碌和准备后,一支由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卒、二十余名工匠以及必要的驮马、车辆组成的队伍,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然离开了尚在沉睡的咸阳城,向着北方边境,迤逦而行。

越往北,空气中的湿润和暖意便消退得越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冷的风,卷着尘土和细小的沙砾,打在人的脸上,生疼。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颠簸,两旁的山峦也从咸阳附近的秀美温润,变得嶙峋而荒凉,像一头头匍匐在大地上、沉默而狰狞的巨兽。

队伍的气氛开始有些沉闷。离熟悉的工坊和相对安全的咸阳越远,离那传闻中苦寒而危险的边境越近,一种无形的压力便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即使是经历过边关厮杀的老兵,也对即将接手的戊-17心存疑虑。

秦战骑在马上,感受着胯下战马肌肉的律动和迎面而来的冷风。他眯着眼,看着远处天地交界处那一片苍茫的灰黄色,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熟悉感。这荒凉,这风沙,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战场和旷野的粗粝气息,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时的那个边关营垒。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只能被动等死的炮灰。他的背上,是工坊里最好的铁匠反复锻打、淬炼而成的横刀;他的怀里,揣着绘制了各种改良军械和防御工事构想的草图;他的身后,跟着一百多名信任他、愿意追随他踏入未知险境的兄弟,以及二十几个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技术的工匠。

他的拳头,已经不再是只能挥舞的肉体,而是能点燃炉火,炼出钢铁,或许……也能砸碎某些看似坚固的东西。

队伍行进了十数日,人困马乏。干粮变得又冷又硬,水囊里的水也带着一股子皮子和尘土混合的怪味。这天下午,引路的向导——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冻疮疤痕的老边军,指着前方一座在夕阳余晖中显出模糊轮廓的山丘,哑声道:“将军,到了,那就是戊-17。”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那山丘并不算高,但在周围相对平坦的地势中,显得格外突兀。山丘顶上,立着一个灰黑色的、如同被遗弃的巨鸟巢穴般的建筑,那就是烽燧的主体。几条依稀可辨的、如同伤疤般的小路,蜿蜒着通向燧顶。整个山丘光秃秃的,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只有一些枯黄的、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草。

一股混合着尘土、牲口粪便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他娘的……这地方……”二牛张了张嘴,想骂句什么,却发现词汇有些匮乏,最终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带沙子的唾沫。

百里秀微微蹙起了秀眉,用一方素帕轻轻掩了掩鼻尖,但很快又放下,恢复了那副清冷的表情,只是仔细观察着烽燧的布局和周围的地势。

黑伯摇了摇头,花白的胡子被风吹得乱颤:“比老夫想的……还要破败些。”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漆黑的乌鸦,落在烽燧顶端的垛口上,歪着脑袋,用血红色的眼珠打量着下面这群不速之客,发出“嘎——”一声嘶哑难听的鸣叫,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几根黑色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不少人的心头。

队伍沿着那条最宽、也最破败的小路,缓缓向山丘上行进。路面上散落着碎石和不知名的动物骨骸,马蹄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靠近烽燧,那股味道更加浓郁了,除了尘土和粪便,还夹杂着一种……类似变质食物和人体汗臭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酸馊气。

烽燧的木质大门歪歪斜斜地半开着,上面布满了虫蛀和刀劈斧砍的痕迹,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暗的木茬。门轴似乎也锈死了,发出一种濒死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

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抱着长矛的戍卒,无精打采地靠在门框两边,像是两尊被风干了的泥塑。他们的脸上满是污垢,眼神空洞而麻木,看到秦战这一行衣甲相对鲜明、队伍齐整的人马,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站直身体的意思都没有。

其中一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露出满口黄牙,有气无力地问道:“哪……哪部分的?换防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仿佛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秦战勒住马,目光扫过这两个戍卒,又越过他们,看向门内那片昏暗和杂乱。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复杂而难闻的气味直冲肺叶,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这就是戊-17。大秦帝国北疆防线上的一个节点,一颗即将被锈蚀穿透的钉子,一个被所有人几乎遗忘的……角落。

二牛看着那戍卒懒散的样子,心头火起,刚要呵斥,秦战却抬手阻止了他。

秦战翻身下马,脚步落在干燥龟裂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走到那两个戍卒面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是新任将作少府丞,秦战。奉上将军令,率技术营,协防戊-17。”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两个戍卒的脸,让他们下意识地绷紧了些许身体。

“从现在起,这里,归我管。”

这句话落下,门内昏暗的光线里,似乎有更多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一道道或好奇、或警惕、或依旧麻木的目光,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落在秦战和他身后这支风尘仆仆却透着精悍之气的队伍身上。

那只飞走的乌鸦,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依旧落在原来的位置,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掠过破败的烽燧墙体,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低语。

秦战挺直了脊背,迈步,踏入了那扇如同巨兽腐烂口腔般的大门。

新的起点,始于一个看似绝望的……粪坑。

(第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