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那几块监控屏幕上，尤其是显示着热成像画面的那一块。
那八个模糊的白色光点，在代表冰冷环境的深灰色背景上，如同鬼火般摇曳、移动。
突然，那几个光点开始移动，并且明显地变大、拉长，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林淼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甚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通过高倍数变焦摄像头的辅助，结合热成像和微光夜视模式的交叉比对。
屏幕上呈现出的，是八个呈现出非常清晰人形轮廓的热源！
他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坡向下移动，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谨慎。
更重要的是，在红外特征分析下，这八个人身上，没有显示出任何制式步枪、机枪等热武器特有的异常热斑或形状。
他们手中拿着的，似乎只是一些棍棒状的冷兵器，或者干脆就是空手。
“不是禹城基地的追兵……”
林淼心中瞬间做出了判断，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警惕并未解除。
“看这架势，装备简陋，行动散漫。
很可能是盘踞在这片丘陵地带的土着居民，或者……是一伙没什么像样装备的低端劫掠者。”
既然对方已经现身，并且目标明确地朝着自己车辆停靠的方向而来。
那么之前潜藏在暗处的可能对峙，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接触与较量。
林淼迅速而冷静地扫视了其他几个方向的监控画面，车尾、左侧、以及更远一些的冰原。
所有画面都保持着死寂般的平静，没有发现任何包抄或协同行动的迹象。
看来，对方只有这八个人，或者说，目前只暴露了这八个人。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回右侧主屏幕。
那八个人影已经下到了山坡的中段，但他们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似乎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不时停下来四处张望，对着林淼车辆大致的方向指指点点。
林淼心中了然。
他的雪地车拥有卓越的岩石迷彩涂层，完美地融入了冰丘的阴影和纹理之中。
此刻又处于完全的黑暗和无线电静默状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地黑夜里。
仅凭肉眼，从三百米外的山坡上，根本不可能发现这辆几乎与环境一体化的钢铁堡垒。
对方或许只是凭借之前布丁的短暂出现、或者车顶作业时那片刻的灯光。
隐约察觉到这个方向有“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在哪里，他们并不清楚。
就在这时，那八个人影似乎发生了分歧。
其中六个人停在了山坡中段，不再前进，而是找了几块凸起的冰岩作为掩体，蹲伏下来，似乎在观望。
而另外两个人，则继续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朝着车辆停靠的洼地边缘摸了过来。
这两个人，一个身形略显高大魁梧（暂称大个），另一个则有些瘦小（暂称瘦猴），在热成像中对比明显。
林淼眼神微凝，决定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操作控制面板，将安装在车侧的外部高灵敏度声音采集器阵列，对准了那两人靠近的方向，并开启了环境降噪和语音增强功能。
很快，一阵断断续续、被寒风切割得有些变形的对话声，透过车厢的隔音层，隐约传了进来，经过系统处理后，变得清晰了不少：
瘦猴 （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刚……刚才那光，就……就这边没错吧？怎么啥也看不见了？黑咕隆咚的，别是……别是撞见鬼了吧？”
大个 （声音粗哑，压低着，带着不耐烦）：
“闭嘴！哪来的鬼！肯定是辆车！刚才那灯亮了好一会儿呢！估计是怕了，躲起来了。妈的，这雪真难走……找找看，肯定就在这附近洼地里！”
瘦猴：“车？那……那车上要是有枪咋办？咱们就两根撬棍……”
大个：“怕个鸟！有枪早响了！估计跟咱们一样，也是躲在这鬼地方的倒霉蛋！找到车，说不定能弄到点吃的，或者油……”
两人的对话印证了林淼的猜测。他们确实是看到了之前的灯光，并且是抱着寻找物资的目的来的，装备低劣，并非专业武装人员。
随着两人的靠近，监控画面中，他们的热成像轮廓已经非常清晰，距离车辆不足五十米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徒劳地在黑暗中搜索，却对近在咫尺的雪地车视而不见。
突然，那瘦猴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差点摔倒，手胡乱一抓。
竟然“哐当”一声，碰到了雪地车履带侧前方降下的、冰冷坚硬的金属防暴网！
“这……这是什么？”瘦猴吓了一跳，惊呼道。
大个也赶紧凑过来，用手摸索着：“是铁网！妈的，真是辆车！藏得可真够深的！”
两人顿时兴奋起来，开始沿着防暴网摸索，试图找到入口或者可以攀爬的地方。
那大个甚至尝试用手去扳动防暴网的网格，显然是想爬上来。
林淼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一旦让他们开始攀爬，就会触发防暴网上的震动传感器，高压电会把这两人电成渣。
虽然他不惧这俩人，但冲突能避免则避免。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车外扬声器的通话键，清冷的声音透过严寒的空气，清晰地传了出去，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建议你们，最好离我的车远点。”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把正在摸索防暴网的大个和瘦猴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瘦猴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脚并用地向后蹭。
大个也是浑身一僵，猛地后退好几步，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声音仿佛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色厉内荏地举起手中的撬棍和手电筒，颤声道：
“谁？！谁在说话？！出……出来！”
林淼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我就在你们面前。你们的手如果再碰到我的车，我就不客气了。”
大个和瘦猴这才反应过来，声音竟然是从眼前这片“黑暗”里发出来的！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庞大轮廓，此刻才隐约分辨出，那似乎真的是一辆……巨大的车？
“兄……兄弟，别……别动手！”
瘦猴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把双手举过头顶，虽然黑暗中对方未必看得见，
“我们……我们没恶意！就是想……想讨点吃的……”
大个也放下了撬棍，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对对对，这位……这位大哥，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快饿死了，看到这边有光，就……就过来碰碰运气。”
林淼透过监控，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态和动作。
他们脸上的惊恐和此刻表现出来的卑微，不似作伪。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大个似乎看到了希望，连忙说道：
“我们……我们就是一群倒霉蛋！本来是在南边大概三十里外的一个私人小基地‘野火营’混口饭吃。
结果……结果前两天，因为没凑够这个月的‘居住费’，被那帮狗娘养的管理者给赶出来了！
想进呼合浩特基地，人家嫌我们没技能，又没积分，根本不让进！
没办法，只能在这片丘陵地带瞎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能挡风的破山洞，勉强窝着……”
瘦猴在一旁补充，带着哭腔：
“大哥，是真的！我们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就靠融点雪水，嚼点之前存的、硬得像石头的营养膏撑着……
再弄不到吃的，真……真就要冻死饿死在这鬼地方了！”
他们的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
末世之下，这种被小型聚居点驱逐，又无法进入大型官方基地，最终沦落荒野艰难求生的幸存者，比比皆是。
阴山山脉边缘的丘陵地带，确实可能存在一些这样的小型私人基地或避难所。
但林淼并没有立刻相信。
末世的残酷早已教会他，同情心泛滥往往意味着灭顶之灾。
“你们先退回山坡那边去。”
林淼的声音依旧没有太多感情波动，“我需要确认你们的话，也需要确保我的安全。”
大个和瘦猴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失望和无奈的神色，但他们不敢违抗。
眼前这辆能完全隐匿在黑暗中、还能发出如此清晰声音的车，以及那冰冷的语气，都让他们感到莫名的畏惧。
“好，好，我们退，我们退……”
大个拉着还有些不甘的瘦猴，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了洼地的边缘，距离雪地车大约七八十米远。
看着两人退到安全距离外，林淼稍微放松了些。
但他依旧通过监控锁定着他们的位置。
这时，那瘦猴似乎鼓足了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哀求：
“那……那位大哥……您……您行行好，能不能……能不能换点吃的给我们？什么都行！一口压缩饼干，一块巧克力都行！我们……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
林淼沉默了片刻。
他玉符空间里的物资堆积如山，别说一点食物，就是养活这八个人几十年都绰绰有余。
但是，他深知“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在末世，轻易显露财富和同情心，往往不会换来感激，而是贪婪和灾祸。
他冷静地反问：
“换？你们用什么换？”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看你们，除了身上这身破衣服和手里的棍子，基本上是什么也没有吧？”
这话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瘦猴最后一点希望。
他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大个也是满脸的苦涩，他们确实一无所有。
瘦猴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我们……我们……”
林淼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现实的残酷：
“既然如此，那我其实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白白送给你们食物吧？毕竟，我的物资也不多，还要在这冰原上赶路。”
这句话合情合理，甚至无可指摘。
大个和瘦猴都陷入了沉默。他们能说什么呢？对方没有任何义务帮助他们。
在末世，每个人都挣扎在生存线上。
过了一会儿，大个才沙哑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理解，但也带着深深的绝望：
“……大哥，你说得对……是……是我们唐突了……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他拉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瘦猴，步履蹒跚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坡上同伴等待的方向往回走去。
他们的背影在热成像画面中，显得那么单薄和无助，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冰冷的黑暗吞噬。
林淼默默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坡顶，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他不是救世主，也无法拯救每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灵魂。
确保自身安全，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才是他在这末世的第一要务。
时间悄然流逝，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林淼以为对方已经放弃，准备继续研究自己的路线时，监控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
山坡顶上，再次出现了人影。 这次是三个人，呈一个松散的三角队形，正缓缓向下走来。
与之前那两人不同，这三个人手里，赫然打着三支亮度很高的强光手电筒！
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扫视，虽然依旧无法穿透雪地车的伪装直接找到车辆，但却明确地昭示着他们的位置和意图。
他们是来进行“正式”沟通的。
林淼再次提高了警惕，遥控武器站的瞄准线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为首那人。
那三人在之前大个和瘦猴停留的大致位置停了下来，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周围的雪地和冰岩上扫过。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面容沧桑的男人。
他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朝着黑暗朗声开口，声音比之前那两人要沉稳得多：
“车里朋友，请勿误会！我们没有恶意！我是这些人暂时的队长，陈久。刚才我的两个兄弟冒犯了，我代他们向您道歉！”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林淼没有立即回应，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老陈见没有回应，继续喊道：
“朋友，我们知道，平白索取确实不合规矩。末世之下，生存不易。我们虽然被赶出来，身无长物，但也不是完全空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提高音量：
“我们有一部还能工作的老式无线电台，虽然通讯距离不远；
有几支像这样的强光手电和备用电池；还有一些从之前基地带出来的汽油燃料，大约二十升；
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厨具；另外，我们还有一辆彻底趴窝、无法启动的旧雪地车，就扔在山洞旁边。虽然坏了，但有些零件或许还能用。”
“如果朋友您愿意，可以随意从这些东西里挑选！”
老陈的语气带着诚恳的期盼，
“我们只想换一点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或者干净的饮用水！如果……如果您有富余的、能够过滤融雪水的过滤器，那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我们愿意用所有东西来换！”
听完老陈的陈述，林淼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一部电台？他需要保持无线电静默，而且有更先进的“灵鹊”系统。
手电筒？他车上的照明系统远超这个。
汽油？他有的是特种柴油，普通汽油对他的车没用。
厨具？他空间里各种厨房设备一应俱全。
坏掉的雪地车零件？对他来说更是毫无吸引力。
最关键的是，与这群人来路不明、且人数不少的幸存者进行交易，风险远大于那点微不足道的收益。
一旦开了口子，后续的麻烦可能会接踵而至。
他们今天要食物，明天可能就要药品，后天可能就想搭车……
人性的贪婪，在绝境下会被无限放大。
权衡利弊，林淼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再次按下通话键，声音依旧平静而疏离：
“陈队长，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很遗憾，我独自一人在外，携带的物资也非常有限，并没有多余的食品和饮用水可以用于交易。
至于水过滤器，我车上自用的设备，并无备件可以出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明确的拒绝：
“所以，对于你们的交易提议，我恐怕无能为力。抱歉。”
听到林淼明确的拒绝，老陈和他身后的两人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沮丧。
强光手电的光柱似乎都随之晃动、黯淡了几分。这是他们目前能拿出的全部“家当”了。
老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摇了摇头，对着黑暗抱了抱拳，声音干涩：“……明白了……打扰了，朋友。祝……祝您一路顺风。”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对另外两人挥了挥手。
三束手电光晃晃悠悠地抬起，三个人沉默地、步履沉重地转身，再次隐没在来的方向的黑暗中，向着山坡顶上走去。
林淼通过监控，一直目送着那三束手电光回到山坡顶部，与其他几个模糊的热源汇合。
他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全部撤回山丘的另一面。
其中两个人，在靠近林淼这一侧的山坡背风处停了下来，找了一个凹进去的冰岩缝隙，然后，竟然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起来，虽然不大，却异常醒目。
那两个人蜷缩在火堆旁，似乎是在取暖，但他们的位置，恰好能远远地望见林淼车辆所在的这片洼地。
“是想等天亮么……”
林淼眼神微动。天亮之后，他的车辆伪装效果会大打折扣，对方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了。
看来，这些人并没有完全死心，还抱着天亮后再尝试交涉的打算。
林淼看了一眼车内系统时间，距离预估的黎明时分，大约还有五个小时。
他不再去管山坡上那堆小小的篝火和那两个守望者。
当务之急，是规划接下来的路线。他原本打算检修一下车顶的无人机模块，毕竟长途跋涉和之前的战斗可能对其造成影响。
但是，此刻在一伙来路不明、且明显没有离开意思的人眼皮子底下。
打开车门，爬上车顶进行检修作业，无疑是将自己的虚实暴露给对方，是极其不明智和危险的举动。
这个念头只能暂时搁置。
他坐回沙发卡座，调出车载计算机的导航系统，将目光投向了那片代表阴山山脉的、更加复杂和未知的区域。
他需要为自己找出一条能够安全绕过呼合浩特基地，深入山脉，同时又能尽量避免与类似这群幸存者遭遇的路线。
夜还很长，危机并未解除，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