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袖中铁片收入怀中,肋骨处的灼痛如锈刃刮骨,未再看那石板上的断裂纹路。
天光已透雾而下,灰烬谷的残烟在风中扭曲如丝,战场静得只剩铠甲摩擦的轻响。哈维尔立于阶下,盾牌斜插地面,剑未归鞘,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缓缓移向远处林影中那几道灰袍身影。
“传令。”我的声音压在喉间,不带起伏,“三路进发,主攻西侧裂谷、南谷回廊与北崖祭所。旧部为引路者,军令与我亲授等同。”
哈维尔眉峰微动,指节扣紧剑柄:“主君,那些亡者……真可信?”
“疑而不信,才是破绽。”我转身,目光扫过祭坛废墟,“他们若要反噬,早在仪式崩塌时便已动手。如今残魂尚存,只为完成誓约——这便够了。”
他沉默片刻,终是抱拳领命。灰袍灵体自林中缓步而出,身形半透明,兜帽下空无面容,唯有一道微光在胸口跳动,如同将熄的余烬。它抬手,指尖划过岩壁,留下一道极细的灰痕,形如古文“熄”,随即隐入风中。
三军分进。我随中军行至西裂谷口,地势陡窄,两侧岩壁高耸,石缝间嵌着枯骨与残旗。灰袍灵体飘于前,无声指引。行至半途,它忽然停步,指尖轻触一处凹陷的符文。刹那间,岩壁内传来低沉嗡鸣,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开始转动。
“陷阱。”哈维尔低喝,盾已横起。
地面骤然裂开三道缝隙,黑雾喷涌而出,夹杂着腐臭的血珠与碎肉。雾中浮现出扭曲人影,皆为教派死士,双目全白,皮肤皲裂,手中握着锈蚀的镰刀。他们不攻人,反将刀刃刺入自身胸膛,鲜血洒落地面,符文阵列瞬间激活,毒雾翻腾,向四周蔓延。
“盾阵!”哈维尔怒吼。
重甲卫队迅速列阵,巨盾相接,形成环形壁垒。毒雾撞上盾面,发出滋滋声响,金属表面竟开始剥落。数名士兵闷哼倒地,皮肤迅速发黑,呼吸停滞。灰袍灵体在毒雾中摇摇欲坠,灵体形态逐渐模糊,似要消散在这无尽的黑暗雾气之中。
我抽出铁片,初火残片微光闪烁。将残片按入铁片凹槽,神血自掌心渗出,滴落在阵眼中心。金光如网铺开,毒雾被短暂逼退,露出阵眼深处一枚黑色石核——那是符阵核心,由七名死士的脊骨熔铸而成。
“翁斯坦!”我低喝。
骑兵已在侧翼待命。他一夹马腹,长枪前指,率领精锐冲入缺口。枪锋所至,死士头颅爆裂,黑血四溅。但每倒下一具躯体,其血液便渗入地缝,重新激活符文。阵法未灭,反而加速运转。
灰袍灵体忽然调转方向,直冲符阵核心。它没有武器,仅以残存意识撞向石核。一声闷响,石核表面浮现裂纹,反制咒印自其体内迸发,紫光炸裂,将周围死士尽数吞噬。爆炸掀起气浪,将我掀退数步,铁片脱手飞出,插在岩壁之上。
烟尘散尽,符阵湮灭,死士尽数化为焦炭。灰袍灵体已不复存在,唯有一缕微光在空中停留片刻,随即消散。岩壁在爆炸余波中崩裂,露出半幅深埋的壁画——四人跪拜初火,姿态虔诚。其中一人背影修长,肩线倾斜角度与威尔斯如出一辙,腰间佩剑的装饰纹样,正是那位被流放贵族的家徽。
我未言语,只向哈维尔点头。他立即下令爆破组上前,将整片岩壁彻底摧毁。
主祭所覆灭,南北两路捷报相继传来。南谷回廊的祭司被瓮中捉鳖,尽数斩首;北崖祭所的符阵因核心断绝,自行崩塌,数十名教徒坠入深渊。战场清点开始,尸体堆积如山,皆被投入枯井封印。火焰在井口燃起,黑烟升腾,却不再凝形。
一名垂死教徒被拖至我面前,喉管已被割断,却仍用气音吐出几个字:“火未熄……种已生……”
我俯视他,未作回应。挥手,卫兵将其推入井中。火焰猛地一跳,随即恢复平静。
哈维尔走近,声音低沉:“主君,核心成员十七具,唯缺主持祭祀的高阶祭司。”
“不是缺。”我道,“是从未存在。那不过是个替身,用来承受仪式反噬的容器。”
他眉头紧锁:“首领已逃?”
“不。”我望向灰烬谷出口,“他不必逃。因为他知道,真正的仪式,早已不在这里完成。”
我召哈维尔近前,声音压得更低:“东部山路若有异动,不必请示,直接封锁。若遇阻挠,格杀勿论。”
他目光一震,终是沉声应下。
我转身面向残存的联军将士。灰袍旧部仅余三道灵体,身形黯淡,立于阵后。神国军士满身血污,却挺直脊背。
“此战非止平叛。”我开口,声音穿透山谷,“而是斩断腐根。你们所杀的,不只是叛徒,更是潜伏在秩序之下的毒脉。旧部之功,神国永记。从今日起,守夜之名,重归册籍。”
三道灵体微微颤动,似有回应,却未发声。
战事终结,我踏上归途。枯井火焰渐熄,风卷残灰。袖中铁片忽有微颤,初火残光映在眼中,一闪而过。那光不暖,反透寒意,如同冰层下的火苗,随时可能熄灭。
哈维尔随行于侧,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为何不追?为何不动威尔斯?为何任由那句“种已生”悬在空中?
我不答。因为答案尚未浮现。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最信任的赐火者时,权力本身便成了最危险的武器。
行至祭坛残阶,我脚步微顿。铁片再次震动,残光映出岩缝中一抹异色——半片墨石,边缘焦黑,内里却渗出暗红脉络,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我蹲下,指尖触及石面。
石中脉络骤然收缩,仿佛感应到我的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