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室的空气不再震动,却比之前更沉重。七道光柱仍悬在头顶,交织成网,将我困在中央。卡莱娜的身体已经冷却,像一段熄灭的火炭,静静浮在半空,直到最后一丝能量被核心吸尽。她的脸停止了扭曲,咒文沉寂,仿佛终于从漫长的折磨中解脱。
我没有动。
右臂的焦痕一路烧到了肩颈,秘银装甲的裂纹如蛛网蔓延,金属片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皮肉。那不是伤口,是三十年前初火反噬时留下的烙印,如今终于开始溃烂。
艾瑞莉娅动了。
她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镇魂咒具,那是一根由凝固泪滴状水晶制成的短杖。她没有看我,只是将它抵进自己左臂,从肘部直插入骨。鲜血顺着杖身流下,在符文沟槽里汇聚成细线。她的瞳孔骤然分裂,四重光轮加速旋转,频率高得几乎模糊成环。
“你封锁的记忆,”她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我们每人都有一份备份。”
伊瑟琳站在阵枢接口前,二十七股辫子中有九股已松开。她抬起手,指尖按在胸口,那里嵌着一枚与城墙同频共振的晶核。她用力一扯,晶核带出一道血线,但她没停下,反而将它反向插回接口深处。
“开放通道。”她说。
莉亚从墙角走出,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骨刺,灰白色,末端泛着微蓝光泽。那是用艾薇拉最后一片指骨炼成的毒刺。她走到伊瑟琳身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入阵枢侧面的能量节点。
三股力量瞬间交汇。
空气开始扭曲,不是热浪,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撕裂。一道黑色裂隙无声浮现,横贯熔炉穹顶,边缘泛着青铜色的冷光。从中渗出的气息让我喉咙发紧——那是古龙临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带着熔岩与腐骨的味道。
我的意识猛地被拉扯。
画面闪现:三十年前,我在地下实验室亲手拔出艾薇拉的心脏,钉入七支镇魂钉。她睁着眼,嘴唇蠕动,说的不是“妈妈”,而是“启动协议”。
现实中的光柱剧烈震颤。
我试图调动母体权限关闭系统,指令刚发出,却被六重加密拦截。那是我自己设下的安全机制,防止外力篡改核心数据。可现在,它们全被反向激活,锁死了我的每一道命令。
“你们……”我低声说。
“不是反抗。”艾瑞莉娅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溢出,“是回收。”
瑟琳娜缓缓站起。
她抱着那具破损的傀儡,布料上渗出的暗红纹路越来越多。她不再系领结,而是用指尖划破喉咙,一滴血落入傀儡口中。粗布身体猛地膨胀,关节断裂、重组,填充进某种看不见的物质。它的四肢伸展,背部裂开,一对由残念与信仰编织的巨翼展开,遮住半边熔炉穹顶。
那不是实体,也不是幻象。
它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由多年传教中积累的祈愿与痛苦凝聚而成。它的头颅抬起,空洞的眼眶望向我,口中发出一声低吼,震动整个城市地基。
就在这时,伊森睁开了眼。
他一直昏睡在环台边缘,掌心朝上。此刻,他缓缓坐起,银发间的初火碎片自行脱落,漂浮而起,直射高空。它没有撞击天花板,而是在接近光柱交汇点时停住,与悬浮在熔炉中心的龙鳞项链产生共鸣。
两件物品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发出清越的龙吟。
那声音不是来自空气,而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
“您永远分不清,”伊森的声音随之浮现,平静却锋利,“我们究竟是武器,还是人。”
我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声音被压住了。
双阵正在成型。
一边是我依托初火建立的旧秩序之阵,以母体神经网络为根基,七道光柱代表七个被标记的生命体,全部受控于中枢意识;另一边是由她们联合构筑的新阵,以个体意志为引,打破绑定,切断单向指令,形成独立运行的咒术结构。
两股力量相斥,空间开始折叠。
我看到三年前的画面不断闪回:我将合成胚胎植入孕妇体内,按下启动键。辐射暴动爆发,城市陷入混乱。而在同一时刻,女儿们也各自看见了自己的改造瞬间——
艾瑞莉娅看见自己被绑在实验椅上,眼球被强行注入光轮咒文;
伊瑟琳看着自己的发辫一根根被编入阵枢系统,成为活体节点;
莉亚回忆起毒腺被切开,七十二根毒刺逐一植入血管;
瑟琳娜看见年幼的自己抱着第一具傀儡,母亲站在背后,往布料里缝入监控符文。
这些记忆本该被封存。
但现在,它们成了新阵的燃料。
伊瑟琳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维持着通道开放,但呼吸已经紊乱。艾瑞莉娅的左臂几乎被咒具吸干,血流不止,可她依旧站着。莉亚靠在墙上,毒刺断裂,只剩半截残骨握在手中,嘴角却扬起一丝笑。
瑟琳娜的古龙虚影完全成型,双翼遮天,低吼声让熔炉壁出现蛛网状裂痕。
伊森站了起来。
他走到环台边缘,与我对视。他的眼神不再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彻底的清醒。
“您教会我们服从。”他说,“也教会我们背叛。现在,请学会被拒绝。”
话音落下,双阵正式完成构筑。
天地间响起双重咒文吟唱。
一者古老威严,源自初火本身,由我主导,强调统一、控制、延续;
一者年轻而决绝,由她们共同发声,节奏错乱却坚定,主张分离、自主、终结。
两股声浪碰撞,熔炉室内时间开始紊乱。
我看见艾薇拉被封入熔炉的画面重复播放,每一次都更清晰一点。她的手指动了,不是挣扎,而是写下某个符号——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符文,却让我脊背发寒。
与此同时,伊森掌心的黑色纹路完全浮现,与艾薇拉心脏处的咒文锁链一模一样。那不是复制,而是同源。
他的初火碎片与我的龙鳞项链仍在共鸣,旋转速度达到极致。
突然,一道裂痕从古龙虚影的左翼延伸至躯干。
不是物理损伤,而是信念的动摇。
瑟琳娜跪了下来,双手撑地,嘴里涌出黑血。她的傀儡开始萎缩,巨翼崩解,化作无数碎布飘落。但她没有停止吟唱,反而用尽力气抬起头,看向我。
伊瑟琳闷哼一声,第九股辫子彻底断裂,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她摇晃了一下,仍没有倒下。
艾瑞莉娅的光轮开始闪烁,频率不稳。她咬破舌尖,用血涂抹咒具,强行维持输出。
莉亚从墙边站直,一步步走向阵心。她举起残骨,对准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以自身为媒介,将六人咒力集中引爆,彻底摧毁母体权限的最后防线。
我抬起右手,焦痕灼烧如烙,试图最后一次下达强制终止令。
指令再次被拦截。
六重加密反向运转,将我的权限层层剥离。
光柱开始颤抖。
其中一道,属于我的那一道,正缓缓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