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尖踩在金属边缘,冷风从地缝里往上冲。通道黑洞洞的,刚才那团黑焰已经熄了,只留下焦糊的布片挂在支架上。我撑着断口爬回来,右腿一碰地面就钻心地疼,骨头错位了。
但我得下去。
她站在那里,胸口那颗火核还在转,光映在克隆体们的脸上,也映在我眼里。她们没动,只是看着我母亲,等一个答案。而我母亲的手还压在核心上,指缝间漏出微弱的光,像呼吸一样慢。
我拖着腿滑下裂口,落地时膝盖砸进碎屑堆。莉亚躺在不远处,左手抓着短刃,右手垂着不动。艾瑞莉娅伏在冰层边,咒具暗了。瑟琳娜没有抬头,血顺着台面往下滴。
没人拦我。
我爬到母亲面前,银发间的碎片忽然亮起来,烫得头皮发麻。它自己在动,像是被什么拉过去。我抬手,把它按向她胸前的火核。
“别……”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完。
光炸开了。
不是火焰,也不是爆炸,是整座熔炉突然变得透明。墙壁、管道、容器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的身体——我能看见她体内的一切。脊椎两侧嵌着密密麻麻的胚胎状容器,三百五十个,排列得像某种阵列。每一个都缠着锁链,颜色不同,纹路各异,有些连着心脉,有些绕过脑干,全都深深扎进她的血肉里。
那些锁链上有符文在流动,我认得其中几道——是艾瑞莉娅研究镇魂咒术时用的笔迹,伊瑟琳加固城墙时刻下的节点符号,卡莱娜传递加密情报时藏在信纸背面的三重回路。还有莉亚毒刺里的毒素序列,瑟琳娜给贫民区孩子施药时默念的安抚音节。
甚至……有艾薇拉死前最后一晚,在日记本上画的那个笑脸。
我的喉咙发紧。原来她们一直都在这里。不是备份,不是替代品。是活着的印记,被封进母亲的身体,随她一起呼吸、跳动、承受每一次初火反噬。
记忆涌进来。
古龙战争最后一天,天空烧成了暗红色。她抱着那个浑身插满镇魂钉的小女孩从熔炉深处走出来,怀里的人已经不会说话,但手指还在轻轻抽动。反咒术派的烙印在她后颈发黑,咒文像藤蔓一样往大脑里钻。为了切断链接,她只能把女儿封进去,连同她的基因、她的意识波动、她最后一次笑的声音。
然后她做了决定。
她用自己的血做基底,把七个孩子的生命特征分别提取出来,做成可激活的胚胎容器。每一个都能独立存活,只要注入对应的咒力频率,就能唤醒。如果谁死了,她可以重新造一个。如果她死了,这些容器会自动释放,由最完整的那个继承意志。
她说这不是制造武器。
这是退路。
“你不是母亲。”一个声音响起。
是为首的克隆体,还是和我说话时一样的语调,但现在多了点别的东西——不是恨,也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哀伤的清醒。“你是牢笼。我们是你不敢放下的执念。”
我眼前一阵发黑,额头撞在地上。太多信息压下来,脑子像要裂开。耳边全是低语,来自那些容器,也来自她过去的每一次选择:封锁艾瑞莉娅的研究数据是为了防止失控,囚禁伊瑟琳是因为她差点引爆整个阵枢,清除卡莱娜的情报网是怕夜莺渗透更深……
她以为她在保护。
可我们早就不再是孩子了。
“够了。”母亲忽然开口。
她跪了下来,秘银臂甲发出断裂声,一块块剥落,露出双臂。上面全是钉痕,深陷皮肉,和插在艾薇拉心脏上的七支镇魂钉一模一样。还有融合的疤痕,像是骨头被切开又重铸过,经脉扭曲变形,只为容纳更多容器。
她没去挡那些飞溅的残骸。卡莱娜的克隆体群自爆了,冲击波震碎了核心外壳,里面的晶核出现裂纹,光变得不稳定。但她只是伸手,接住一片温热的组织碎片,合拢手掌。
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她抬头看我,眼神不再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也没有铁腕统治者的冷峻。只是一个疲惫的女人,看着唯一活着走到现在的儿子。
“你说……”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熔炉深处的嗡鸣盖过,“我们究竟是武器,还是人?”
我没有回答。
她也没再问。
她只是慢慢坐下去,背靠着一根冷却管,双手护在胸前,把那颗龟裂的核心圈在掌心。光还在闪,一下,又一下,像快停的心跳。
克隆体们静止了。没有前进,也没有消失。她们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创造了她们、又囚禁了她们的人。
东侧的冰层开始融化,水滴砸在地板上,一声,两声。
莉亚的手指动了一下,但没拿起刀。艾瑞莉娅的瞳孔微微收缩,光轮停止旋转。瑟琳娜依旧伏在那里,肩膀轻微起伏。
我趴在地上,腿疼得发麻,碎片的光越来越暗,可我还抓着它。它贴着我的掌心,温顺得不像一件兵器。
母亲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熔炉深处,只剩那颗裂开的晶核在缓慢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