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1926年)三月二十日,凌晨。天色未明,广州城却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笼罩。楚云飞带领的“野外拉练”队伍已于前夜悄然抵达罗浮山深处,暂时远离了风暴中心。然而,就在他们安营扎寨后不久,一道通过秘密携带的便携式无线电接收到的、断断续续的紧急电文,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破了山间的宁静,也证实了楚云飞最坏的预想。
电文内容破碎,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辨:“……二十日晨……总司令蒋……颁紧急戒严令……全市……军队接管……包围苏联顾问寓所……省港罢工委员会遭围……海军局李(之龙)被扣押……中山舰……异动……疑为阴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切地听到这些消息时,楚云飞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以无可阻挡之势,碾过了他试图微调的那一丝轨迹。蒋介石动手了!而且动作如此迅猛、如此彻底!戒严令下,枪杆子已然成为唯一的法则。
他立刻下令全队保持无线电静默,原地隐蔽,加强警戒,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与外界联系,不得擅自离开营地。他必须确保这支暂时脱离险境的队伍,不会因为任何冒失的举动而重新暴露在枪口之下。
安排好山中的事宜后,楚云飞深知自己不能久离漩涡中心。作为黄埔军校的战术主任教官,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刻,长时间缺席必然引起怀疑。他必须尽快返回黄埔,直面这场风暴,并在那险恶的环境中,继续他如履薄冰的周旋。
当天下午,楚云飞将队伍指挥权临时交给一名可靠的营长(此人是他的心腹,了解部分内情),叮嘱其严格约束部队,隐蔽待命。随后,他只带了两名贴身卫士,悄然下山,乘船返回长洲岛。
当船只靠近黄埔码头时,眼前的景象让楚云飞心头一震。码头上戒备森严,增设了沙包工事和铁丝网,荷枪实弹的士兵数量倍增,神情冷峻,对所有上岸人员严加盘查。停泊在附近的中山舰(永丰舰)上,气氛诡异,可见有非海军人员登舰活动,舰上官兵行动拘谨,显然已处于被监视或控制状态。整个黄埔岛,如同一座巨大的兵营,弥漫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氛。
踏上码头,熟悉的军校氛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巡逻队、冰冷的枪口、以及官兵脸上难以掩饰的紧张与猜疑。校园内的高音喇叭不时播放着戒严令和“肃清反动分子”的公告,语调强硬。学员们被限制在营房内,不得随意走动,往日生机勃勃的操场空无一人。
楚云飞径直前往校本部报到。一路上,他遇到的多位教官和军官,神色各异。有的目光闪烁,避而不谈;有的则主动凑近,压低声音透露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楚教官,你可回来了!城里闹翻天了!”“听说抓了不少人,苏联顾问那边都被兵围了!”“李之龙可是咱们一期同学啊,怎么说抓就抓了?”言语中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丝恐惧。
楚云飞面色沉静,不置可否,只是简短回应:“服从命令,严守纪律。”他心中清楚,此刻任何不当的言论都可能引来灾祸。
在校本部,他见到了教育长王伯龄。王伯龄一脸疲惫,眼带血丝,显然一夜未眠。见到楚云飞,他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焦虑说道:“云飞,你回来得正好!局势你也知道了,校长(蒋介石)雷霆震怒!认为党内有反动分子勾结外力,图谋不轨!现已全面戒严,肃清乱源。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校本部及学员队的稳定至关重要,你要多费心!尤其要盯紧那些……思想活跃的分子,防止他们串联闹事!”
楚云飞立正应答:“是!教育长放心,云飞明白轻重,定当竭力维持校内秩序,确保黄埔稳定。”他表现得完全是一副忠于职守、以大局为重的嫡系军官模样。
从校本部出来,楚云飞回到自己的教研室。窗外,夕阳西下,将黄埔岛染上一层血色。远处广州市区的方向,偶尔还能听到零星、沉闷的枪声(可能是示警或冲突),更添几分恐怖。戒严之夜,刚刚开始。广州,这座曾经的革命心脏,此刻已沦为政治清洗的刑场。
楚云飞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站在地图前,目光扫过被标注出的几个关键地点:苏联顾问公寓、东园省港罢工委员会、海军局……他知道,这些地方此刻正被重兵包围,昔日的同志和盟友正面临逮捕、甚至更坏的结局。而他,却只能在这里,扮演一个“稳定秩序”的角色。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悲愤涌上心头。但他迅速将其压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必须利用好“黄埔教官”这个身份,在这个戒严之夜里,尽可能地观察、判断,并为下一步可能出现的更恶劣情况,做好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