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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6月初,上海。

屋内,却是一片无声的战场狼藉。

巨大的老榆木书桌几乎被淹没。一摞摞用麻线或白棉纸绳仔细捆扎好的稿纸,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占据了桌面三分之二的疆域。

许愿就坐在这纸山环绕的“峡谷”深处。

他看起来比成婚时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显硬朗,眉宇间沉淀着更深沉的静气,只是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那是长期伏案、与文字搏杀留下的勋章。他缓缓放下手中那支陪伴多年的英雄牌金笔,笔尖的墨水早已干涸。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面前最后一沓稿纸的封面。上面用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写着:

故乡、面和花朵

许愿 着

1985年6月3日 完稿于沪上

202万字。这部名为《故乡、面和花朵》的浩瀚长卷,终于尘埃落定。

许愿靠在椅背上,长久紧绷的肩颈缓缓松弛,一股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精神持续亢奋后的空茫。

日复一日的笔耕不辍,此刻都凝固在这厚厚一摞、散发着油墨和纸张混合气息的稿纸里。

半个月后,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大信封,由邮递员送到了许家。信封上盖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鲜红印章。

许愿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正式的稿费结算通知单和一张金额惊人的汇款单。通知单上印着清晰的条款依据:

根据文化部出版局1984年12月1日颁布实行的《书籍稿酬试行规定》:

着作稿基本稿酬标准:每千字6元至20元。

印数稿酬:按基本稿酬总额的百分比支付,印数在1万至5万册者,按基本稿酬的8%支付;超过5万册,其超过部分按基本稿酬的6%支付。

通知单下方,财务用蓝黑墨水钢笔清晰地写着结算明细:

作品名称:《故乡、面和花朵》

字数:2,020,000字

基本稿酬标准:按最高档20元\/千字计付

基本稿酬总额:2,020,000字 ÷ 1000 x 20元 = 40,400元

首印册数:100,000册

印数稿酬计算:

50,000册以内部分:40,400元 x 8% = 3,232元

超过50,000册部分(50,000册):40,400元 x 6% = 2,424元

印数稿酬总额:3,232元 + 2,424元 = 5,656元

稿酬总计:40,400元 + 5,656元 = 46,056元

汇款单附在一旁,金额栏里用大写汉字清晰地写着:肆万陆仟零伍拾陆元整。下方出版社财务科的红章和银行转讫章赫然在目。

饶是许愿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个数字时,呼吸也不由得一滞。四万六千多元!

龚雪正在院里侍弄她新栽的几盆茉莉,听到动静走进书房。当她看到丈夫手里的汇款单和通知单时,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天爷!这么多?” 她凑近仔细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数错零,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这…这得是多少人多少年的工资啊?”

许愿将通知单递给她,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感慨的笑意:“新规定,最高档的千字二十块。加上十万册的首印印数稿费。”

“十万册!”龚雪又是一惊,随即涌上浓浓的骄傲,“我就知道!你写的,肯定行!”她小心地拿起那张汇款单,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这钱…咱们赶紧存起来吧?放家里太扎眼了。”

许愿点点头。两人将汇款单和通知单仔细收好。龚雪特意换了件不起眼的灰色涤卡外套,把平时用的碎花小布包换成了一个半旧的、结实的军用挎包。许愿也穿了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需要登报表彰的年代,五万巨款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有一种需要小心隐藏的压力。

“去银行。”许愿将结算单仔细折好,连同汇款通知单一起放回信封,声音沉稳,但眼底有光在跳跃。

静安寺附近的中国人民银行储蓄所,此刻正是下午业务相对清闲的时候。高大厚重的玻璃门隔绝了外面的潮湿与喧嚣,大厅里弥漫着特有的油墨、纸张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高高的深色木制柜台后面,穿着统一蓝色制服、戴着套袖的职员们神情专注。墙壁上刷着“勤俭节约,支援建设”的标语,旁边的宣传画上,工人农民形象高举着储蓄存折,笑容满面。

许愿和龚雪走到一个空闲的窗口前。柜台很高,龚雪需要微微踮脚。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女职员。

“同志,存钱。”许愿将那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和自己的存折递进去。存折是棕色的硬壳封面,印着国徽和“中国人民银行活期储蓄存折”字样。

女职员接过存折,熟练地翻开。当她的目光扫过存折上最新的余额数字时(那是一个已经相当可观的数字),那张严肃的脸上并未出现太大波澜。然而,当她从信封里抽出那张稿费结算单和金额高达元的汇款通知单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拿着单据的手指明显顿住了。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窗口外这对穿着普通、气质却明显迥异的年轻夫妇。男人沉稳内敛,女人清丽温婉,都不像是能拥有如此巨额稿酬的人。

“存…存多少?”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带上了询问的意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四万多!在这个小小的储蓄所里,这绝对是一笔罕见的巨款。

“四万六千零五十元整。”许愿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报出数字。

女职员再次低头,反复核对着结算单、汇款单和许愿的作家身份证明(人民文学出版社开具的盖着公章的信函)。确认无误后,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明显更加一丝不苟起来。她拿起那张巨额汇款通知单,仔细填写着存款凭条,钢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存款手续复杂而漫长。女职员叫来了储蓄所的主任,一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两人一起再次核验了所有单据和身份证明,低声交谈了几句。老主任的目光在许愿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单据上“许愿”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三体》和《钟鼓楼》的巨大影响力在知识界和特定人群中是难以忽视的),他微微颔首,示意女职员继续办理。

最终,女职员拔开墨绿色的英雄牌钢笔帽,蘸足墨水,在许愿的存折上工整地书写下新的一笔:

日期:1985年6月18日

存入:肆万陆仟零伍拾陆整

余额:柒万陆仟叁佰贰拾壹圆柒角捌分

接着,龚雪也递上了自己的存折。许愿将剩下的几千元零头存入了她的账户。当两本存折被盖上清晰的红印章,从窗口递出来时,那上面的余额数字已经悄然跃升:龚雪存折:贰万肆仟柒佰捌拾伍圆叁角整

两人名下的存款加在一起,整整突破了十万元大关!十万零一千一百零七元零八分!

“收好。”女职员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但那眼神里残留的震惊和探究,依然清晰可见。老主任也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对年轻的“十万元户”离开柜台。

许愿和龚雪接过存折,仔细收好。走出银行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外面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但两人却感觉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龚雪紧紧挽着许愿的胳膊,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用力。

“十万了……”她低声喃喃,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我们…有十万块了?”

“嗯。”许愿点点头,握紧她的手。十万元,在这个万元户还被当作致富典型的年代,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数字。它代表着彻底的经济自由,代表着面对未来风浪时最坚实的底气,更代表着许愿手中那支笔所创造的、实实在在的惊人价值。

他们没有立刻回家。许愿拉着龚雪,走进了静安寺附近一家有名的老字号西点房“凯司令”。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奶油蛋糕、栗子杯、拿破仑酥,散发着甜蜜诱人的香气。许愿点了一份奶油小方和两杯咖啡。这在当时,绝对是奢侈的享受。

坐在临窗的卡座里,窗外是梧桐掩映下旧上海的浮光掠影。龚雪用小银勺挖着细腻香甜的奶油,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满足的笑容。许愿则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目光投向窗外。巨大的稿纸山已被搬走,交给了出版社的编辑。银行存折里多了一串沉甸甸的数字。但写作的旅程,从未停止。下一个故事,或许就在这咖啡的氤氲香气和窗外的市声里,悄然孕育。

“回家吧,”许愿放下咖啡杯,看着妻子,“晚上想吃什么?庆祝一下。”

龚雪眼睛弯成了月牙:“想吃你上次做的红烧肉!放鹌鹑蛋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