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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七月中旬的上海,邮递员的敲门声音,像一枚石子投入溽热的午后。

许愿从一堆摊开的稿纸和参考书中抬起头,揉了揉因长时间伏案而酸涩的双眼,起身去开门。一封厚厚的、印着“《啄木鸟》杂志社”字样的牛皮纸信封递了进来。

关上门,隔绝了弄堂里传来的市声。他靠在门厅微凉的墙壁上,拆开信封。里面首先滑出的是一封格式严谨的过稿信,编辑用蓝黑墨水钢笔写着措辞热情的赞语,通知他投稿的长篇小说《荒野侦探》经过审阅,决定全文刊发。紧接着,是一张中国人民银行的汇款单通知联。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金额栏那一长串数字上。

千字二十元。

全书四十六万二千字。

汇款金额:玖仟贰佰肆拾圆整。

九千二百四十元。

他转身回到书房,将那封过稿信和汇款单轻轻压在镇纸下,重新拧开那支早已磨滑了笔握的钢笔,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混合着旧书,再次埋首于另一摞厚厚的稿纸之中。

两个月的时光,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笔尖沙沙声中,悄然而逝。书桌上的稿纸越堆越高,旁边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八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钢笔在最后一页稿纸的最后一行,画上了一个饱满的句号。

《尘埃落定》。

全书三十五万字。

完稿。

许愿放下笔,他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部以川康交界土司家族兴衰为背景,充满寓言色彩和诗意语言的作品,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气力。它不仅是一部小说,更像是一次漫长而孤独的精神跋涉。

但此刻,跋涉终于抵达终点。更重要的是,北京作协专业作家合同里那每年一部长篇的硬性任务,今年,总算完成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直督促他、也一直为他扛着压力的叶冰如。这份沉甸甸的稿子,便是最好的交代。

没有片刻耽搁,他甚至顾不上仔细誊抄修改。第二天一早,他就将这摞凝聚着心血仔仔细细地包裹好,贴上足额的邮票,抱着它走了两条街,在上海西区一个最大的邮局,将它寄往了北京朝内大街166号,人民文学出版社,叶冰如编辑收。看着邮局工作人员在挂号信回执上盖上清晰的邮戳,他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才仿佛随着那包稿件一起,被送上了北去的列车。

等待回音的日子变得有些焦灼。尽管对《尘埃落定》的质量心中有数,但叶冰如的严格和专业是出了名的。他试图用阅读来分散注意力,但心思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北方。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厨房里油锅的滋滋声——龚雪正在准备晚饭。许愿几乎是冲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许愿吗?” 听筒里传来叶冰如那熟悉的声音,带着长途电话特有的细微杂音,但语气里的那股干练和锐利丝毫未减。

“叶老师,是我。”许愿的心提了起来。

“稿子我收到了。《尘埃落定》。”叶冰如的声音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一口气看完了。不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跟你以前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但又确确实实是你写的。那种味道,那种劲儿,对了!”

许愿握紧了听筒,手心微微出汗。

“土司,傻子少爷,罂粟花,复仇,衰落…写得透!特别是那种‘傻子’视角下的清醒和荒诞,把握得很有分寸。语言也好,有种诗性的光泽,跟你写《钟鼓楼》那时候的京味儿白描完全是两路子,但更见功力了。”叶冰如显然是真看了,而且看得很细,点评直接切中要害,“今年的任务,算你圆满完成了!社里这边我会安排,走加急流程,争取早点出书。”

许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肩膀都松快了下来:“谢谢叶老师,让您费心了。”

“费心是应该的,你是我们的作家嘛。”叶冰如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督促,“不过,许愿,你也别松懈。这都快十月了,眼看就是八八年。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尘埃落定》是好,但已经是过去式了。作家,得永远盯着下一部。”

她顿了顿,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引和期待:“年底前,再拿出一部来。篇幅不限,中篇也行,但质量不能掉链子。我相信你可以的。” 紧接着,她又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强调,“还有,别老盯着北京那点胡同四合院写了,挖掘得差不多了。眼光放开阔些。你现在人在上海,就写写上海。我听说静安寺附近那一片,老洋房,新弄堂,故事多得很呐!那里头的悲欢离合,人情世故,未必就比北京胡同里的差!”

静安寺…老洋房…新弄堂…

这几个词像几颗种子,被叶冰如精准地投进了许愿的心田。

挂了电话,厨房里传来龚雪的声音:“叶老师怎么说?”

“过了。还催着要新稿子。”许愿走到厨房门口,靠着门框,看着系着围裙忙碌的妻子,窗外是上海灰蓝色的暮色和点点灯火。

“我就知道没问题!”龚雪回头一笑,眉眼弯弯,“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想新故事去呀!叶老师点了题了没?”

“点了。”许愿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街景,投向了更远处那个车水马龙、华洋杂处、充满了历史褶皱和现代活力的区域,“她让我…写写静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