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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10月18日,清晨八点刚过,秋日的阳光已带着暖意,穿透北京城上空稀薄的晨雾,将丰泽园饭庄古色古香的飞檐翘角勾勒得金灿灿。门口两盏新挂的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囍”字格外醒目。空气里弥漫着菜肴的香气、鞭炮的硝烟味和一种节庆特有的、喧腾的暖意。

八点五十八分。

这个由林振邦特意翻过老黄历、请人算过的吉时,分秒不差。

丰泽园最大的宴会厅“颐和堂”内,已是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十几张铺着雪白桌布、摆着瓜子喜糖的圆桌坐得满满当当。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叶冰如编辑穿着崭新的灰色毛呢外套,正与几位作家协会的老同志低声交谈,脸上是少有的、卸下工作严肃后的轻松笑意。胡同里的老街坊们——锅炉房的刘师傅、副食店的老张头、带着全家老小来沾喜气的邻居们——更是把气氛烘托得热火朝天,孩子们在桌椅间穿梭嬉闹,大人们高声谈笑,分享着这难得的盛事。

主桌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红底金粉双喜字。一身崭新藏蓝中山装的许愿,站在主桌旁,身姿挺拔,素日里沉静的面容今日也染上了暖色,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身边,是今日绝对的主角——林小曼。

她穿着一身特意请“红都”老师傅赶制的正红色金丝绒旗袍,剪裁极其合体,勾勒出舞蹈演员特有的优美身段。乌黑的秀发挽成精致的发髻,簪着一支小巧的珍珠发簪,耳垂上是许愿送的、同样小巧的珍珠耳钉。薄施脂粉的脸庞,在红妆映衬下,明媚得如同秋日最绚烂的海棠。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轻颤,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那份新嫁娘的娇羞与喜悦,让满堂生辉。

“吉时到——!”一声洪亮喜庆的吆喝压过了满堂的喧闹。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主桌前方。

媒人赵大妈,今日可是盛装出席!一身崭新的绛紫色绸缎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别着朵颤巍巍的绢花,胸前那枚“居委会”红袖章依旧醒目。她红光满面,嗓门比平时还高了八度,像自带扩音器:“各位亲朋好友!各位老街坊!今儿个,是咱们南锣鼓巷的才子许愿,和咱们北京歌舞团的台柱子林小曼,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当媒人的,心里头啊,比喝了蜜还甜!”

她夸张地拍着胸脯,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掌声。“想当初啊,我第一眼瞧见小许,就知道这小伙子不一般!有文化,有本事!再瞧见小曼,哎哟喂,那叫一个俊!我就琢磨着,这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赵大妈眉飞色舞,将“牵线搭桥”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听得众人笑声不断,气氛瞬间被推向一个小高潮。

“好了好了,我这老婆子话多,可不敢耽误吉时!”赵大妈终于意犹未尽地收住话头,侧身让开,“下面,请咱们新人的高堂,林振邦同志、沈静秋同志,给新人讲两句!”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林振邦站起身,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身板挺得笔直,脸上是少有的、压不住的激动红晕。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瞬间让全场安静下来。

“各位领导,各位亲朋,街坊邻居们。”林振邦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并肩而立的许愿和林小曼身上,眼神里是父亲特有的、复杂而深沉的爱意与嘱托。“今天,是我女儿小曼和许愿同志结婚的日子。我…我和她妈,心里头,是高兴,也是不舍。”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小曼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们的心头肉。许愿呢,”他转向许愿,眼神严肃而认真,“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年轻人。他把小曼交给你,我们放心!” 这话语简短,却字字千钧,是来自一个父亲最郑重的认可与托付。“往后日子还长,希望你们小两口,互敬互爱,互相扶持。过日子,就像我们做木工活,讲究个榫卯相合,严丝合缝,才能经得起风雨,走得长远。好好过日子!”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异常用力,带着一个匠人对生活最朴素的期许。

掌声雷动。沈静秋早已是泪光盈盈,她站起身,拉着林小曼的手,又拍了拍许愿的胳膊,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最简单也最深情的话:“好好的…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

轮到叶冰如代表单位讲话了。她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温润,带着知识分子的理性与真诚:“许愿同志是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非常优秀的青年作家,《牧马人》、《三体》、《钟鼓楼》,一部部作品,展现了他非凡的才华和对这个时代的深刻洞察。林小曼同志是优秀的文艺工作者,用优美的舞姿传递着艺术之美。今天,他们喜结连理,不仅是个人生活的崭新起点,也是文学与艺术一次美好的联姻。”她微笑着看向新人,“社里让我转达最诚挚的祝福!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事业上比翼齐飞,生活中相濡以沫,共同书写属于你们自己的、精彩的人生篇章!” 她的贺词文雅得体,赢得了满堂掌声。

“开席喽——!”

随着一声嘹亮的吆喝,早已准备好的丰泽园大师傅们鱼贯而入,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端上桌:油亮喷香的烤鸭、红润诱人的红烧肉、寓意吉祥的四喜丸子、清鲜爽口的芥末墩儿……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赵大妈拍着巴掌招呼大家动筷,气氛更加热烈起来。许愿和林小曼在赵大妈的引领下,开始一桌桌敬酒。敬到出版社同事那桌,叶冰如悄悄塞给林小曼一个小巧的红绒布盒子,低声笑道:“社里一点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 里面是一对精致的景泰蓝小鸳鸯。敬到胡同邻居那桌,刘师傅的大嗓门响彻屋顶:“小许!小曼!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引来一片哄笑和更响亮的祝福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丰泽园内外,阳光正好,秋意正浓。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将1979年深秋的这个上午,酿成了一坛浓得化不开的、名叫“喜事”的老酒。

南锣鼓巷的灯火次第亮起。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年轻人(主要是林小曼歌舞团的姐妹和林家兄弟的朋友),喧闹了一天的四合院终于安静下来。贴着大红喜字的院门轻轻关上,将胡同里的市声隔绝在外。

正房内,红烛高燃,暖意融融。窗户上贴着巧手剪出的鸳鸯戏水窗花,墙上挂着大幅的“囍”字中堂画。那张由林振邦亲自监工、故宫老匠人用上好黄花梨打造的新婚拔步床,占据了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床架雕工繁复精美,挂着崭新的红绸帐幔,锦缎被面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堆叠着厚厚的喜被,被角还塞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林小曼已换下繁复的旗袍,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细棉布家常袄裤,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卸下发簪和耳环。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照着白日里未曾褪尽的红晕和一丝新嫁娘的羞赧。许愿也脱去了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站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棵在夜色里沉默的海棠树。一天的喧嚣与热闹沉淀下来,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累了吧?”许愿转过身,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镜子里映出两人靠得很近的身影。

林小曼摇摇头,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顺势将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高兴,不觉得累。”她看着镜中许愿温润的眼眸,又指了指堂屋方向,“你看,爸送的那套桌椅,妈铺的新床单,大哥二哥帮忙搬进来的电视机箱子……都在这儿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和幸福,“真像一场梦。”

许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堂屋里,崭新的五斗橱、大衣柜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木光,八仙桌上那台红灯收音机安静地立着,墙角尚未拆封的牡丹电视机箱子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这一切,从无到有,从破败到簇新,凝聚了太多人的情意与汗水。

“不是梦。”许愿俯身,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笃定,“是我们的家,实实在在的家。”

许愿伸出手,林小曼将手放入他掌心。他轻轻一带,将她拥入怀中。两人在并不宽敞却无比温馨的新房里,随着那温柔缱绻的旋律,轻轻相拥着,无声地摇晃。没有华丽的舞步,只有身体最贴近的依偎和心跳最和谐的共鸣。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贴着喜字的墙壁上,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