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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最后的晚霞像泼溅的狐狸血,浸红了半边天。李老三挑着货郎担往靠山屯赶,椴木箱里的针头线脑撞出细碎声响,像有东西在暗处磨牙。他拢了拢油腻的棉袍,吆喝调儿被山风扯得变了形:“针头线脑、胭脂香粉哎——换鸡毛换兽皮喽!”

日头沉得飞快,薄暮像块湿冷的黑布裹下来。山道旁的枯枝桠斜斜刺向天空,几只乌鸦“呀”地叫着掠过,翅膀扫起的枯叶粘在李老三的货郎担上。他心里发毛,想起娘在世时说的“狐点火,莫上前”,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这靠山屯地处长白山余脉,老辈人都说山里住着胡三太爷,逢年过节都要摆上供品,谁敢怠慢?

转过一道山涧,忽的瞥见涧边石台上亮着点微光。李老三眯眼细看,竟是盏巴掌大的灯笼,灯面是用浅棕色的狐皮缝制的,针脚细密得不像凡人手艺。他挑着担子凑过去,只觉一股冷香扑面而来,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香,倒像极了开春时山桃绽裂的甜腥气。灯笼里没有烛芯,却通体泛着淡淡的白光,照得周围的石子都发着青。

“谁家的物件丢在这儿?”李老三嘀咕着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狐皮,就像被冰碴子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可那灯笼像是长了吸铁石,他的目光怎么也挪不开——狐皮上的绒毛顺着灯光微微颤动,竟像是活的。他想起自己跑了大半个月,连张完整的兔皮都没收到,这狐皮灯笼要是拿到镇上当铺,少说也能换两吊钱,够他喝顿热酒了。

咬了咬牙,他用货郎担上的粗布巾裹住手,把灯笼摘了下来。刚揣进怀里,就听见山涧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东西从水里钻了出来。李老三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看,挑着担子撒腿就往靠山屯跑,身后的山风里,似乎夹杂着女人的低笑声,细得像丝线。

进了屯子,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只有屯东头的王萨满家还亮着灯,院子里飘出阵阵松香,夹杂着萨满鼓“咚咚”的声响。李老三没敢停留,径直去了屯西头的大车店。店主老周头正蹲在火炕边烧火,看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李货郎,今儿咋这么晚?”

“别提了,山里绕了远路。”李老三把货郎担放在墙角,从怀里掏出那盏狐皮灯笼,“你瞅瞅这物件,在山涧边捡的,邪乎得很。”老周头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唰”地就白了,连连摆手:“快扔了快扔了!这是胡家的东西!当年我爷爷见过,说是胡三太爷的姑娘出嫁时用的陪嫁,怎么会掉在山涧里?”

李老三心里咯噔一下,刚要把灯笼扔出去,又想起那两吊钱,手又缩了回来:“哪有那么邪乎?说不定是哪个手巧的媳妇做的玩意儿。”他把灯笼藏在椴木箱的最底层,压上几件粗布褂子,“老周头,给我烧壶热水,再弄两个贴饼子。”老周头还想劝,可看他那犟样,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烧火的手都在打颤。

当晚李老三就住在大车店的西厢房,火炕烧得滚热,可他总觉得浑身发冷。后半夜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窗棂“吱呀吱呀”地响,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木头。他猛地坐起来,抄起枕边的扁担,喝问:“谁?”外面的响动瞬间停了,只剩下风吹过窗纸的“呼呼”声。

他壮着胆子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面看,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榆树的影子晃来晃去,像个弯腰的老人。可当他转身要回炕边时,眼角余光瞥见椴木箱的缝隙里,透出一点淡淡的白光——是那盏狐皮灯笼!他明明压得好好的,怎么会亮?

第二天一早,李老三打开椴木箱,灯笼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只是狐皮的颜色似乎深了些,像是吸了夜里的寒气。他没太在意,挑着担子就去屯里吆喝。刚走到屯中央的老井边,就看见几个村民围在一起议论,说昨晚王萨满家的鸡死了,脖子上有两个紫黑色的爪印,血都被吸干了。

“是胡家讨封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叹着气说,“前几天张猎户在山里剥了张狐皮,没给胡三太爷上供,这是报应啊!”李老三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灯笼,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昨天山涧边的水响,还有夜里的窗棂声,脚步不由得乱了。

这晚他没敢回大车店,借住在屯北头的光棍二柱子家。二柱子的房子是鱼鳞松搭的梁,墙皮都裂开了缝,风一吹就“呜呜”响。李老三把灯笼放在炕边的矮桌上,又用砖头压着,这才敢躺下。刚合上眼,就听见“嗒嗒”的脚步声,从门口一直走到炕边。他猛地睁开眼,屋里空空的,只有那盏灯笼亮着,火焰忽明忽暗,竟幻化成一对琥珀色的狐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他惊叫着坐起来,灯笼的火焰瞬间又恢复了正常。二柱子被他吵醒,揉着眼睛问:“咋了李哥?做噩梦了?”李老三指着灯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二柱子看了一眼灯笼,脸色也变了:“这东西你从哪儿弄的?俺爹活着的时候说,皮仙讨债最是狠毒,拿了它的皮,它就要拿你的命!”

第三夜,窗棂的响动更频繁了,还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屋里走动。李老三整夜没合眼,抱着扁担坐在炕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天亮后他发现,二柱子家的狗死在了院门口,脖子上同样是紫黑色的爪印,和王萨满家的鸡一模一样。

屯里人都炸了锅,纷纷说这是狐仙发怒了。王萨满穿着绣着狐狸图案的法衣,在屯子中央跳大神,萨满鼓“咚咚”地响,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语。李老三凑过去,想把灯笼交出去,可刚要开口,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扯他的衣服,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冷香飘过——和那灯笼的香味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李老三挑着货郎担往山外跑,他实在不敢再待在靠山屯了。走到山涧边时,月亮正好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涧水。他看见那盏狐皮灯笼从货郎担里滚出来,落在石台上,灯笼突然“呼”地一下燃起来,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诡异的青白色。

他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大哥,帮我捡个东西呗。”那声音又软又糯,像沾了蜜。李老三僵在原地,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碰他的肩膀,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他猛地回头,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际,皮肤白得像纸,可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往外流着血。

“啊——”李老三惨叫着滚倒在地,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那盏灯笼就放在他身边,灯笼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用朱砂写的字:“三更天,山神庙,还我皮,赐你财。”李老三看着纸条,心里又怕又贪。财帛动人心,他想,或许真的是狐仙要给他好处,只要把灯笼还回去,就能得到钱财。

三更天,李老三揣着灯笼去了山神庙。山神庙破败不堪,神像都倒在了地上,积满了灰尘。他刚走进庙门,灯笼就自动亮了起来,照得庙里一片惨白。庙中央的供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布包裹。李老三走过去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包银元,闪着银光。

“银元是你的了,把灯笼留下。”红衣女人的声音从神像后面传来。李老三回头一看,女人就站在那里,脸上已经有了眼睛,是琥珀色的,和灯笼的火焰一模一样。他把灯笼放在供桌上,抱起银元就往外跑,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又软又糯,却让他浑身发冷。

回到大车店,李老三把银元藏在椴木箱里,兴奋得一夜没睡。可第二天早上打开箱子,他傻眼了——原本满满的银元少了三枚,箱子底下多了一撮浅棕色的狐毛。他以为是自己数错了,没太在意。可接下来几天,每天早上银元都少三枚,狐毛却越来越多,到了第七天,箱子里的银元只剩下一半,狐毛已经堆成了一小堆。

这晚,李老三做了个清晰的梦。他梦见自己躺在山神庙的供桌上,红衣女人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正一点点剥他的皮。“你拿了我的狐皮做灯笼,我就拿你的皮做衣裳。”女人笑着说,刀子划过他的皮肤,疼得他撕心裂肺。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被剥下来,缝成了一盏灯笼。

“啊!”他从梦里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这时他发现,屋里的月光格外亮,照得椴木箱清清楚楚。箱子里的银元正在慢慢变化,边缘长出了浅棕色的绒毛,绒毛越来越长,竟逐渐蜕变成了狐毛。而那些狐毛聚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张狐皮的形状,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李老三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去开。敲门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砸门声。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红衣女人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盏狐皮灯笼,灯笼的火焰正幻化成他的脸。

“你躲不掉的。”女人的声音穿透门板,“当年张猎户剥了我的皮,做成了这盏灯笼,你捡了灯笼,就成了下一个他。”李老三突然想起屯里人的话,张猎户在剥了狐皮后,不到一个月就疯了,最后披着一张狐皮跳进了山涧。

门“吱呀”一声开了,红衣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的灯笼飘到空中,照亮了整个屋子。李老三看见自己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肉。女人拿起那张刚成型的狐皮,递到他面前:“穿上它,你就不会疼了。”

他像着了魔一样,伸手接过狐皮,往身上披去。狐皮刚碰到他的皮肤,就牢牢地粘在了上面,冰冷的触感传遍全身。他能感觉到狐皮在生长,绒毛钻进他的肉里,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女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大车店的老周头发现李老三的房间空了,只有一盏狐皮灯笼放在桌上,灯笼里的火焰已经变成了红色,像极了长白山的晚霞。椴木箱里的银元都变成了狐毛,堆在箱子里,散发着淡淡的冷香。

从此,靠山屯的人再也没见过李老三。只是有人说,在通往山外的山道上,多了个穿红衣的女人,每天都坐在路边缝制灯笼,灯笼面用的是浅棕色的狐皮,针脚细密得不像凡人手艺。过往的货郎经过时,总能听见她吆喝:“狐皮灯笼,换皮喽——”

有一次,一个货郎好奇地问她:“换啥皮啊?”女人抬起头,脸上是琥珀色的狐眼,笑着说:“你的皮,换我的灯。”货郎吓得魂飞魄散,挑着担子就跑,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和当年李老三在山涧边听到的一模一样,细得像丝线,缠在山风里,久久不散。

屯里的老人们说,那女人就是李老三,他披上了狐皮,成了新的皮仙。而那张狐皮灯笼,还在等着下一个贪心的人,继续这场没完没了的讨债。长白山的晚霞依旧像泼溅的狐狸血,染红了山道,也染红了那盏永远缝不完的狐皮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