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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麦浪翻滚三十年 > 第81章 狗剩,账不能这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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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狗剩,账不能这么算

在他旁边,是那个由碎瓷片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小猪存钱罐。

这是妹妹小米留下的。

陈景明记得,那只小猪曾是妹妹最宝贵的财产。

她用了三年,把所有过年的压岁钱、卖废品换来的毛票、还有他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都从那道窄窄的缝隙里喂了进去。

她说,要攒够钱,买一台复读机,像城里孩子一样学英语。

可最后,那头还没喂饱的小猪,被母亲在深夜里砸开,里面的钱皱巴巴地铺了一床,连同借遍全村的钱,一起交了小米的医药费。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猪,能感到里面有东西在晃动。

他小心地倒出来,不是硬币,而是一卷卷用铅笔头仔细卷好的、已经泛黄的一元纸币。

每一张,都平整得像是被熨斗烫过。

陈景明把它们一张张展开,放在台灯下。

灯光穿透脆弱的纸张,他能看到上面的编号,像是在核对一笔永远无法结清的命运账目。

这笔账,不是欠银行的,是欠那个没能看到上海的妹妹的。

他突然觉得,陆家嘴的房贷,那串冰冷的数字,和眼前这些带着体温的旧纸币比起来,轻得像一撮灰。

嗡——

手机在桌上剧烈震动,屏幕亮起,又是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语气比之前更冷酷,像淬了冰的刀尖。

“尊敬的陈景明先生,您的个人住房贷款已逾期9天。根据协议,我行拟于三日内启动资产保全程序,请知悉。”

资产保全。

四个字像四颗钢钉,狠狠砸进他的瞳孔。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来自系统深处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视野里,他自己头顶上那行“数海方舟前首席架构师”的金色标签早已剥落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猩红刺眼的词条,像一道淌血的伤口——【失信高危户】。

窗外,雨点砸在冰冷的防盗网上,水珠在网格上折射出诡异的光。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光影里浮现出更多灰白色的、幽灵般的文字,一行行闪烁不定:“强制执行通知书(待发出)”、“司法拍卖流程(预启动)”、“社会评价:不可信赖”。

原来,这就是被系统驱逐的全部过程。

不是一声令下,而是一场凌迟。

第二天清晨,陈景明走进银行支行的贵宾面谈室。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皮革的混合气味,高级得让人窒息。

徐世昌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手指修长,衬衫袖口露出的一角,是一对精致的金属袖扣,上面刻着四个小字:优胜劣汰。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陈景明面前,封面上印着《个人不良资产过桥贷款推荐书》。

“陈先生,我们也是为你好。”徐世昌的微笑公式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个产品,能帮你暂时堵上窟窿,保住征信。利率嘛,市场浮动。”他指了指合同末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用小号字体标注着一个数字:36%。

陈景明没有去看那份合同。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徐世昌头顶那条闪亮的金色标签上——【分行年度业绩冠军】。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徐世昌似乎很享受这种眼神,他身体后倾,靠在昂贵的皮椅上,十指交叉,“说句实话,像您这样的‘新中产’,我们见得多了。背着几百万的房贷,供着吞金兽,职场一有风吹草动,资金链说断就断。其实,你们比那些在工地上讨薪的农民工,更容易崩溃。”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毕竟,他们可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你们,连哭都得挑个没人的时间,还得算算会不会耽误明天找工作。”

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了陈景明内心最柔软、最羞于示人的地方。

他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头顶那条【失信高危户】的猩红词条剧烈闪烁,仿佛要爆炸开来。

陈景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笔贷款,不去想那套房子,甚至不去想自己的名字。

他的意念,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凿向那条血红的标签。

突然,他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触感,如同摸到了一块万年寒冰。

视野里,那条【失信高危户】的猩红词条边缘,竟“咔”地一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受热不均的玻璃。

裂痕迅速蔓延,随即,整条词条像一张被风化的旧画,颜色瞬间淡去了大半,几乎变得透明。

只有三秒。

但足够了。

就在徐世昌享受着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感时,对面的陈景明突然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像您这样的‘新中产’……比那些在工地上讨薪的农民工,更容易崩溃……”

徐世昌那充满优越感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面谈室里回响。

他的脸色骤然大变,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那份精心维持的优雅瞬间崩塌,他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保安!”

门被推开,两个保安闻声而入。

但他们没能靠近,门口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站了好几个人。

他们都穿着体面的白衬衫,神情憔-悴,手里攥着同样的催收通知单。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冰冷的、死寂的眼神看着徐世昌,像一群围观行刑的鬼魂。

傍晚,陈景明按照一个模糊的地址,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

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廉价的饭菜香和劣质洗发水的味道。

他最终在一间挂着腊肠、门口堆满旧报纸的杂货铺前停下。

一个精瘦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借着昏黄的灯泡,用一支老式钢笔在泛黄的账本上记着什么。

他就是老秦,曾经的钢厂会计,如今的地下钱庄操盘手。

“坐。”老秦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一条长凳。

陈景明坐下,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老秦听完,终于停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在上面写下三行字:

一、不查征信,不问过往。

二、不签电子合同,只认手印。

三、还款逾期,以物抵债可商量,但规矩我定。

“你这债,不是钱咬人,是房子咬人。”老秦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得不像话的光,“年轻人,出来混,最怕的不是还不起,是还想着那点不值钱的体面。”

谈妥了条件,临走前,老秦从墙角一捆干草里抽出一束,递给陈景明。

那是一束晒干的野麦穗,和他种在花盆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我娘以前常说,”老秦的声音低沉下来,“粮仓塌了,人挪个窝棚还能活。只要根还在土里,饿不死。”

深夜,陈景明回到“播种者资料馆”。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老秦的借款,而是打开电脑,将所有借贷记录、银行协议、法律条文都输入进去,试图用自己最擅长的开源工具,为自己建一个风险分析模型。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时,那种熟悉的系统异动再次发生。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血管。

他尝试着,像白天在银行那样,将全部意志力集中在手上,在心里默念:这不是我的手。

它不属于“陈景明”,不属于“房贷持有人”,不属于任何一个被定义的身份。

奇迹发生了。

他视野中,自己手腕上那条原本若隐若现的【主要收入来源:断绝】的灰色标签,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凭空消失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前所未有的清净。

他明白了。

这个能力,并非消除现实,而是像一个网络世界的“隐身术”,能暂时让冰冷的“系统”看不见自己,从而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代价是,他的右手食指传来一阵冻伤般的剧痛,指甲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青紫色。

但他不在乎。

这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在钢铁森林里,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唯一方式。

门被轻轻推开,李娟走了进来。

她眼圈发黑,显然也刚结束一场鏖战。

她将一叠打印好的文件放在桌上:“王强的合作社注册材料,有些财务和股权的设计,想请你这个专家把把关。”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根青紫色的手指上,眉头紧锁:“你……还撑得住吗?”

陈景明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现在像个活体防火墙,一边防着银行的ddoS攻击,一边防着自己系统崩溃。”

李娟沉默了片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法院裁定书的复印件,递给他。

“刚打赢的案子。”她说,“帮一个被非法裁员的女工,争取到了二十万赔偿金。可今天她打电话给我,哭着说那笔钱被她老公拿去炒股,全亏光了。”

李娟的视线越过他,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狗剩,我们都在还一笔看不见的债。只是你的,碰巧写在了合同上。”

凌晨三点,陈景明拨通了钱志雄——那个曾经的“大牛”的电话。

他没有用手机,而是通过老周留下的那台军用级短波电台,接驳上了一个隐藏在深圳民间拆借圈的加密频率。

对方答应出款二十八万,解他燃眉之急。

但条件,苛刻得像一份卖身契:若三年内未能还清本息,他必须自愿放弃老家祖屋的继承权,并签署一份“自愿退出城市社保体系”的附加条款。

这意味着,他不仅要斩断与故乡最后的根,也要抹去在城市挣扎二十年的所有痕迹。

“我答应。”陈景明对着滋滋作响的电台,一字一句地说。

挂断前,大牛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了一句:“狗剩,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

窗外,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小小的资料馆,正落在桌角那盆野麦上。

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缓缓滚落,一滴,正砸在陈景明昨夜烧毁的那份劳动合同的残烬上。

灰烬中,一株被雨水和露珠浸润的嫩绿新芽,悄然钻了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李娟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大学室友,小林太太。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