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辛诚府邸内,一派忙碌景象,仆役们正井然有序地收拾行装,准备南下的舟车。与这份喧闹相比,府邸深处那座平日用作练功的僻静院落,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肃穆而精干的气氛中。
辛诚被沈青棠引至此处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这般见惯风浪之人,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惊异。
院落中央,百余人默然肃立。他们身着统一的深青色劲装,款式简洁利落,并无过多装饰,只在左胸处以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这些人有男有女,年纪多在二十至三十之间,面容普通,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沉静、锐利,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内敛的锋芒。他们气息沉稳,站立如松,百余人聚集于此,竟无一丝杂音,只有春日微风拂过院中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见到辛诚与沈青棠进来,百余人动作整齐划一,右手抚胸,躬身行礼,依旧无声,但那份凝聚的意志与尊敬,却扑面而来。
“这是……”辛诚看向身旁的沈青棠。他早知她在京中并非只是打理府务、钻研医术,却未料她不动声色间,竟已训练出这样一支令人侧目的力量。
沈青棠今日未着裙钗,同样是一身利落的青色衣裙,长发简单束起,更显得她面容清丽,气质干练。她迎上辛诚的目光,唇角微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轻声道:“我知你此行南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未必少于北疆。杭州富庶,亦是各方势力交织之地,你身边不能没有完全属于自己、如臂使指的力量。”
她抬手指向眼前这支静默的队伍:“他们,是我这一年多来,依托你留下的人脉基础,在陛下默许之下,精心挑选、严格训练出来的。共计一百二十人。我唤他们——‘青棠卫’。”
“青棠卫……”辛诚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暖流涌动,更感责任重大。他明白,这不仅是沈青棠的心血,更是她将自身与他的事业紧密捆绑的象征。
“他们的训练,并非完全遵循旧制。”沈青棠继续介绍,声音清晰而稳定,“除了必要的武艺格斗、潜伏追踪、情报传递,我还融入了陈潇留下的一些关于人体力学、基础化学辨识、以及利用环境制造简易机关陷阱的法门。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
她说着,走向旁边一张长条案几。案几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无数瓶瓶罐罐,以及一些特殊的布料和小巧工具。
“身为医者,我深知很多时候,一枚见血封喉的毒镖,未必比得上一剂恰到好处的迷药或解毒丹更能解决问题。”沈青棠拿起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递给辛诚,“这是我用七种草药萃炼的‘清心丸’,可解大部分常见迷烟、蛊毒之余毒,含服即可生效。”
她又指向另一排标注着红色符号的瓷瓶:“这是‘金疮灵’,止血生肌效果远超寻常金疮药,内附一份我手书的简易包扎止血手法图解,所有青棠卫必须熟练掌握。”
接着是几个密封的黑色瓦罐:“强效蒙汗药,溶于水无色无味。特制痒粉,沾染后奇痒难耐,但不致命,可用于制造混乱、逼问情报。”
最后,她拿起几个更小的玉瓶,神色郑重:“此乃‘回元丹’,以数味珍稀药材辅以我的独门内力炼制,能在极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提振精神,恢复部分气力,用于危急时刻保命或完成关键任务。但此药霸道,事后会元气大损,非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沈青棠将她精绝的医术,化为了这支力量最独特的铠甲与兵刃。她不仅赋予了青棠卫战斗的能力,更赋予了他们在诡谲环境中生存、周旋、并最终达成任务的更多可能性。这是医道与谍道的完美结合,是夜不收精神在她手中的新生与蜕变。
辛诚仔细听着,看着案几上这些琳琅满目却条理分明的药剂,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深知沈青棠医术高超,却不想她已能将医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些药剂,在特定时刻,其价值的确远胜刀剑。
“所有青棠卫,都必须辨识至少三十种常见毒物与解药,并掌握最基本的伤口处理、骨折固定等应急医术。”沈青棠语气坚定,“我希望他们不仅是你的矛,也能在必要时,成为彼此乃至你的盾。”
她转身,面对那一百二十名青棠卫,声音提高了一些,清冷而有力:“自今日起,青棠卫指挥之权,正式移交辛诚大人。尔等当谨记训条:忠勇为先,明辨是非,守护该守护之人。辛大人之命,即我之命!”
“是!谨遵主母令!誓死效忠大人!” 百余人齐声应诺,声音低沉却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院落中回荡。
辛诚走上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他能感受到这些人体内蕴含的不俗实力,更能感受到他们精神层面的坚韧与对沈青棠、以及即将效忠于他的绝对忠诚。他的“无想心域”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们气息的流动,那是一种经过特殊训练后形成的、利于隐匿与爆发的节奏。
“诸位。”辛诚开口,声音沉稳,“我不知沈姑娘平日是如何训练你们,亦不知你们过往经历如何。但从此刻起,你们便是我辛诚的袍泽,是我可信赖的臂膀。南下之路,乃至日后在杭州,或许并无北疆那般金戈铁马,但暗处的刀光剑影,未必便轻松几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要求你们无谓牺牲,只望你们谨记今日之誓,持心中之尺,行正义之事。我亦在此承诺,必不负诸位之忠勇,亦会竭尽所能,护诸位周全。”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平实而郑重的承诺。青棠卫众人眼神依旧沉静,但那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加凝聚了。
交代完毕,沈青棠令青棠卫副统领(一名神色精悍、目光沉稳的年轻男子)带领众人下去做南下前的最后准备。院落中只剩下辛诚与沈青棠二人。
“青棠,辛苦你了。”辛诚握住她的手,由衷说道。他知道,组建并训练这样一支队伍,其间耗费的心力,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沈青棠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你我之间,何须此言。北疆我未能随行,一直心有挂碍。此次南下,我自然与你同去。这青棠卫,便是我为你,也是为我们此行,准备的‘新的利刃’。但愿……它永远没有出鞘的必要。”
她的目光望向南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江南水暖,却未必风平浪静。这支凝聚了她心血的力量,即将跟随它的主人,踏入一片未知的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土地。
辛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亦是思绪翻涌。有了青棠卫,有了沈青棠在身边,有了秦烈焰的护卫,他此行杭州,底气足了许多。然而,皇帝“明升暗降”背后的深意,朝堂潜在的暗流,以及南方可能存在的、郡王残余势力的隐患,都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柄“新的利刃”,能否在江南的烟雨朦胧中,斩开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