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扬尘，日头已过中天，毒辣的日光炙烤着大地，连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地垂着叶片。一道简陋的茶棚孤零零地支在道旁，四根发黑的木柱撑起破败的茅草顶，四面漏风，仅用几捆干枯的秸秆勉强遮挡着强光。
茶棚下零散摆着三张缺腿的木桌，桌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油垢，几道深褐色的茶渍像是干涸的血迹，黏腻得能粘住苍蝇。桌旁的条凳东倒西歪，凳腿与地面摩擦的痕迹深浅交错，看得出往来歇脚的人不算少。
“官爷们，快里头坐！” 一个干瘦的妇人掀开门帘从棚后走出，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角却堆着过分热情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显得格外突兀。她围着一条油光锃亮的粗布围裙，围裙下摆沾着不少暗黄色的污渍，不知是陈年茶垢还是别的什么，随着她的动作晃悠着，散发出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油烟的怪异气息。
妇人手里提着一把黑褐色的陶壶，壶嘴处结着一圈厚厚的茶渍，她走到桌旁，不等众人开口，便拿起桌上的粗瓷碗，手腕一倾，深褐色的茶水汩汩注入碗中。茶汤色泽暗沉，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倒到最后时，还能隐约看到碗底沉着些微浑浊的沉淀物。
“一路辛苦，粗茶淡饭的，官爷们可别嫌弃。” 妇人的声音尖细，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殷勤，说话时，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北辰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被满脸的堆笑掩盖。
沈清辞就坐在萧北辰身侧，她指尖刚触到粗瓷碗温热的碗壁，脑海中连接的直播间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红色警告，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遮蔽了视线：
【不对劲！茶色明显分层，上层清亮下层浑浊，是掺了东西的迹象！】
【碗底沉淀物颜色发暗，形状不规则，疑似断肠草榨汁后的残渣！】
【千万别喝！断肠草剧毒，入口即发，半个时辰内便会脏腑俱裂！】
【快看那妇人的指甲！缝里有黄褐色粉末，说不定是制毒时沾到的！】
直播间的警示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沈清辞心跳骤然骤停，指尖的温度仿佛瞬间被抽干。她余光飞快瞥去，只见萧北辰已经端起茶碗，薄唇微启，正要饮下。
“小心烫！” 沈清辞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衣袖“不小心”狠狠扫过萧北辰的手腕。
“哐当——” 一声脆响，粗瓷碗应声脱手，深色的茶汤泼洒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令人惊骇的是，茶汤落地的瞬间，竟滋滋冒着白色的泡沫，原本干燥的泥土被浸润后，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黑褐色，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苦气味。
萧北辰眸色一凛，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他放下抬起的手，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地上冒泡的茶汤，又转向那脸色骤变的妇人。
随行的李太医反应极快，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快步走到另一张未动过的茶碗旁，将银针缓缓探入茶汤。不过瞬息之间，原本银亮的针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甚至微微泛着乌光。
“王爷，有毒！” 李太医面色凝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拿下！” 侍卫长霍然起身，腰间佩刀“唰”地出鞘，寒光一闪，刀刃已经架在了老板娘的颈上。冰冷的刀锋贴着肌肤，妇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的堆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可就在众人以为她会求饶或辩解时，那妇人突然咧嘴一笑，笑容狰狞而诡异，紧接着，嘴角溢出一缕黑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竟是早有准备，趁着众人不备，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
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睛圆睁，残留着一丝不甘与狠厉，已然没了气息。
萧北辰一脚踹在茶桌腿上，厚重的木桌轰然翻倒，桌上的粗瓷碗摔得粉碎，碎片四溅，与地上的茶汤混在一起。“搜！给本王仔细搜！一寸地方都不许放过！”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的怒火。
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小小的茶棚翻了个底朝天。棚后的灶台、墙角的木箱、悬挂的杂物，甚至连茅草顶都被掀开检查，可除了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半袋糙米和几件换洗衣物外，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既没有多余的毒物，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凭证。
沈清辞蹲下身，目光落在老板娘的尸体上。她记得方才妇人斟茶时，手指不经意间划过碗沿，当时便瞥见她的指甲缝里嵌着些许黄褐色的粉末，颗粒细小，当时只当是常年制茶留下的茶垢，并未多想。可结合直播间的提醒和眼前的局势，那粉末显然没那么简单。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色帕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嘴角的黑血，用帕子边缘轻轻刮取指甲缝里残留的少许粉末。刮取完毕后，她将帕子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异香钻入鼻腔，不似寻常香料的馥郁，也不似毒物的腥苦。这味道很特别，初闻带着一丝辛辣，像是晒干的花椒，细细品味，又能察觉到一丝清甜的花果香气，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隐晦的气息。
沈清辞自幼跟着母亲钻研香料，后来在京城开设“颜华阁”，研制各类香膏香露，经手的香料不下百种，国内外的名香异料几乎都有所涉猎，却从未遇过这种气味。
就在她思索之际，直播间的弹幕再次活跃起来，不少懂行的观众纷纷留言：
【这味道听着像南洋特产的一种豆蔻变种！我曾在香料古籍上见过记载。】
【没错！这种豆蔻叫“金斑蔻”，外壳带有金色斑纹，研磨成粉后就是黄褐色，气味辛辣中带甜香。】
【江南有个姓黄的香料商，专门做南洋香料的生意，我之前在他的货单上见过“金斑蔻”的记录！】
【陈耿的密报清单里好像也提过，有神秘人大量收购这种金斑蔻，用途不明！】
沈清辞心中一动，起身走到萧北辰身边，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王爷，你看这个。”
萧北辰接过帕子，指尖捻起少许粉末，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蹙。“这是何物？”
“这是从她指甲缝里找到的香料粉末，并非茶垢。” 沈清辞轻声说道，“此物名为金斑蔻，是南洋特有的豆蔻变种，产量稀少，价比黄金。一个偏远官道旁的茶棚老板娘，断然用不起这般珍贵的香料，可见她的身份绝不简单。”
萧北辰抬眸看她，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探究。“你怎么认识此物？” 他深知金斑蔻极为罕见，即便是朝中大臣，知晓此物的也寥寥无几，沈清辞一个商户之女，怎么会对这种异域香料如此了解？
“家母生前酷爱钻研香料，曾留下一本香料谱，其中便记载过这种金斑蔻的辨识方法与产地。” 沈清辞面不改色，语气平静自然。这并非谎言，母亲的手札中确实有相关记载，只是她此刻的笃定，更多了直播间的佐证。
萧北辰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并无丝毫慌乱，便不再追问，将帕子递给一旁的侍卫长。“立刻传讯下去，查江南所有经营香料的商户，重点排查姓黄之人，务必查清金斑蔻的流向，以及这个老板娘的真实身份！”
“是！属下这就去办！” 侍卫长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快步离去安排。
队伍重新启程时，天色已然擦黑。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在远山之后，天边泛起淡淡的暮色，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沈清辞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指尖还残留着金斑蔻那独特的异香。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这个茶棚显然是特意为他们设下的陷阱，对方精准地掌握了他们的行程，提前埋伏在此，可见其眼线众多，势力不容小觑。而金斑蔻的出现，又将线索指向了江南的香料商，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是冲着萧北辰来的，还是冲着她？
“今日又多亏你。” 萧北辰的声音突然在车厢内响起，打破了沉寂。他坐在对面，身姿挺拔，昏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与莫名的情绪。
沈清辞回过神，抬眸看向他，浅浅一笑。“王爷信我，我便不能让王爷置身险境。”
萧北辰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懂得很多，香料、毒物、机关之术，甚至连南洋的异宝都有所了解，这绝非普通商户之女能具备的学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
“家学渊源罢了。” 沈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母亲生前游历四方，见识颇广，我自小跟着她读书识字，耳濡目染，便多懂了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倒让王爷见笑了。” 她避重就轻，既没有完全否认，也没有过多解释，留下了几分模糊的余地。
萧北辰没有再追问，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伴着晚风轻轻吹拂的声音。
夜色渐浓，墨色的天幕上缀起点点繁星，车窗外偶尔闪过几处零星的灯火，那是沿途的村落或驿站。
“那个黄姓商人......” 萧北辰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沉吟，“若能找到他，或许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正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之人。”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沈清辞轻轻点头，心中亦是如此想法。对方既然敢在官道上公然设下毒计，必然有所依仗，而金斑蔻便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江南是他们的地盘，想要查清此事，恐怕不会太容易。”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
“越是不易，才越要查到底。” 萧北辰的目光坚定，“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沈清辞没有再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夜色中的官道显得格外漫长，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她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决心。
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上残留的粉末，那独特的异香仿佛成了指引方向的路标。等到了扬州，她一定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卖金斑蔻的黄老板，揭开这层层迷雾后的真相。
无论是冲着萧北辰来的政敌，还是冲着她沈清辞而来的旧怨，这场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就只能由她来画上句号。她倒要看看，躲在暗处的那个人，究竟有何能耐。
马车继续在夜色中前行，车轮滚滚，载着满车的疑虑与决心，朝着江南的方向驶去。而那缕淡淡的金斑蔻异香，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将所有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牵引着他们走向一场未知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