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长街,断壁残垣映影斜。
烽火连城烟未烬,归途漫漫路犹赊。
议会大楼西侧的巷道里,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道正滴着浑浊的污水,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沈青枫紧贴着斑驳的墙壁,掌心的冷汗将刚从尽欢那里骗来的通行卡浸得发潮。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后的腥甜气味,混杂着远处爆炸传来的硝烟味,像一锅被打翻的劣质染料,呛得人鼻腔发疼。
“还有三分钟,净化程序就会覆盖整栋大楼的监控系统。”江清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机械弓弦特有的轻微震颤声,“我已经把火箭矢的引信调短了,三十秒内必须撤离到安全距离。”她身上那件改装过的黑色作战服沾满了机油,原本束得整齐的高马尾散开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侧脸线条在应急灯的绿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孤城靠在对面的断墙上,指关节捏得发白。他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被刚才的冲击波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虬结的肌肉线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我说沈小子,你确定这招‘调虎离山’能行?万一玉阶那丫头……”
“她不会有事。”沈青枫打断他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通讯器边缘的磨损痕迹。脑海里突然闪过玉阶早上帮他检查反追踪芯片时的样子,少女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女仆装,领口别着朵手工缝制的布花,明明是苏云瑶安排的内应,却总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用草药泡过的润喉糖,说是能缓解源能反噬带来的喉咙灼痛。
就在这时,巷道尽头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沈青枫猛地按住腰间的钢管,瞳孔在骤然亮起的探照灯下缩成针尖。三辆银白色的悬浮车正碾过碎石堆驶来,车身上印着议会特有的鹰隼标志,蓝光在黑暗中划出三道冰冷的轨迹,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来得正好。”孤城低笑一声,源能在掌心凝聚成淡紫色的光晕,“让他们尝尝‘围魏救赵’的厉害。”他往前踏出半步,皮靴踩碎地上的玻璃碴,发出清脆的响声,作战裤膝盖处的破洞随着动作咧得更大,露出里面缠着的渗血绷带。
江清早已搭弓上箭,箭头的荧光涂料在黑暗中闪烁,如同蓄势待发的萤火虫。她深吸一口气,喉间发出轻微的哨声,藏在暗处的机械蜂鸟突然从废墟中腾空而起,发出密集的嗡鸣,瞬间在悬浮车前方织成一张闪光的网。
沈青枫趁机按下通讯器:“玉阶,按计划行动。”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少女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点俏皮的尾音:“放心吧沈大哥,保证完成任务。对了,我给你留了盒新做的润喉糖,在三楼茶水间的保温壶底下。”
话音未落,议会大楼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第一辆悬浮车的引擎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发出刺耳的嘶鸣,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巨响,整辆车竟像被无形的手拧成了麻花。沈青枫知道,那是玉阶启动了事先安装在通风管道里的电磁线圈,这招“釜底抽薪”正是她根据《孙子兵法》里的计谋改良的。
“撤!”沈青枫大喊一声,率先冲向预定的撤离点。身后传来江清射出火箭矢的呼啸声,以及孤城闷哼着撞上悬浮车的沉重声响。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孤城用后背硬生生抗住了悬浮车的冲撞,皮夹克背后瞬间绽开一朵深色的血花,却依旧死死抓住车沿不让它前进半步,那模样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地下格斗场见面时的样子,固执得近乎疯狂。
穿过两道铁丝网,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停车场。月光透过破损的顶棚洒下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被打碎的银色镜子。沈青枫靠在一根锈蚀的承重柱后喘息,源能在体内翻涌,刚才强行催动系统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太阳穴突突地跳,视线也有些模糊。
“沈大哥!”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玉阶正从停车场另一侧跑来,女仆装的裙摆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白皙的小腿上纵横交错的擦伤。她怀里紧紧抱着个黑色的数据盘,银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泪水,像被雨水打湿的星辰。
“你怎么跑出来了?”沈青枫迎上去,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议会警卫服的男人,手里的能量枪正冒着白烟,“不是让你从密道走吗?”
玉阶把数据盘塞进他手里,指尖冰凉得像块寒冰:“密道被发现了,苏姐……苏姐她出卖了我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挺直脊背,从裙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电击枪,“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沈青枫攥紧数据盘,金属外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苏云瑶的诊所,玉阶偷偷告诉他苏云瑶和白日议长密谈的事,当时少女的眼神就像受惊的小鹿,却还是坚持把监听设备藏进了苏云瑶的听诊器里。原来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
“要走一起走。”孤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刚才的撞击伤得不轻。他扯开被血浸透的皮夹克,露出里面用绷带缠着的源能核心,“老子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江清也搭好了弓箭,箭头直指追来的警卫:“玉阶,左边有辆废弃的磁悬浮车,我记得你说过会改装?”
玉阶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还是江清姐懂我。”她抹了把眼泪,动作利落地爬上磁悬浮车的驾驶座,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飞快地跳跃,“给我三十秒!”
沈青枫站在车旁警戒,突然注意到玉阶的头发颜色不对劲。在月光下,那银色的发丝泛着淡淡的蓝光,和他机械臂启动时的颜色一模一样。他猛地想起苏云瑶实验室里那些标着“源能适配体”的培养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小心!”孤城突然大吼一声,猛地推开沈青枫。一道能量束擦着沈青枫的脸颊飞过,击中了磁悬浮车的引擎盖,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火光。警卫们已经追了上来,能量枪的嗡鸣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像一群愤怒的马蜂。
玉阶却像是没听到外面的骚动,依旧专注地调试着设备。她的手指被飞溅的火花烫出好几个水泡,却只是咬着嘴唇皱了皱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沈青枫突然明白,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就像她知道那盒润喉糖里掺了能暂时屏蔽源能追踪的草药一样。
“好了!”玉阶猛地拉动手刹,磁悬浮车发出一声轰鸣,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刺耳欲聋,“沈大哥,数据盘里有苏姐研究基因修复液的最新成果,还有……还有我给月痕妹妹编的睡前故事,记得让她听完啊。”
沈青枫刚要上车,却被玉阶用一把小巧的匕首抵住了胸口。少女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沈大哥,你们快走,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苏姐在我脑子里装了自爆装置,只有我能让它在安全距离内引爆,不然整个街区都会被夷为平地。”
江清的箭已经射穿了最后一个警卫的肩膀,却在听到这话时僵住了动作。孤城一拳砸在车顶上,金属凹陷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你这丫头……”
玉阶突然踮起脚尖,在沈青枫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那触感柔软得像羽毛,带着她常用的薄荷香,却让沈青枫的眼眶瞬间发热。少女笑着后退一步,挥手的动作像在告别一场短暂的梦:“替我告诉苏姐,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为了救月痕才和议会合作的,我不怪她。”
磁悬浮车猛地窜了出去,沈青枫回头望去,看到玉阶站在原地,张开双臂像一只即将展翅的蝴蝶。她的银色发丝在夜风中飞扬,女仆装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是刺眼的白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了一切,包括那声没说完的“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滚烫的棉花:“她刚才说……润喉糖在三楼茶水间?”
江清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弓箭上的荧光涂料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她还说,那是用薄荷、金银花和罗汉果做的,最适合缓解源能反噬。”
孤城突然一拳砸在自己受伤的左臂上,疼得闷哼一声,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这丫头……连死都要给我们留条后路。”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面装着半块压缩饼干,“这是她昨天塞给我的,说怕我打饿了没力气。”
磁悬浮车驶出停车场,驶入被战火染红的街道。沈青枫握着那枚还带着余温的数据盘,突然想起玉阶曾说过,她的名字取自李煜的“雕栏玉砌应犹在”,苏云瑶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像玉石一样坚韧。现在看来,她确实做到了,只是代价太过沉重。
车窗外,议会大楼的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青枫知道,那是玉阶启动了自爆程序,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撤退的时间。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金蝉脱壳”之计,只是牺牲的不是敌人,而是她自己。
江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刚才看到她口袋里露出半截药方,好像是治疗基因崩解的,上面有一味药叫‘玉阶草’。”
孤城低低地骂了句脏话,从后视镜里看着越来越远的火光:“等这事结束了,我要在那丫头自爆的地方种满玉阶草,让她看看我们是怎么赢的。”
沈青枫没有说话,只是将数据盘紧紧贴在胸口。他能感觉到玉阶残留的源能波动,微弱却温暖,像冬夜里跳动的烛火。他想起少女曾笑着说,等打败了噬星族,她要去学中医,用那些草药救治像月痕一样的孩子。现在,这个愿望大概只能由他们来完成了。
磁悬浮车拐过一个街角,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辆议会的装甲车。刺眼的探照灯瞬间将他们笼罩,能量枪的嗡鸣声如同催命符。沈青枫握紧钢管,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战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清悄悄将一枚火箭矢搭在了弓上,箭头的引线已经点燃,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孤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来得好!让他们看看,我们是不是好欺负的!”他解开绷带,源能核心在胸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如同修罗。
沈青枫深吸一口气,薄荷的清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他想起玉阶最后的笑容,想起她留在数据盘里的基因修复液研究成果,想起那些还在等着他们去拯救的人。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必须走下去,带着玉阶的那份一起。
战火再次燃起,金属碰撞的铿锵声、能量爆炸的轰鸣声、箭矢破空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悲壮的战歌。在这场注定艰难的旅途中,总有人要牺牲,总有人要前行,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带着逝者的希望,战斗到最后一刻。
巷战血火映残阳,玉碎阶前草木伤。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