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尘掠过街角,将那壮汉略显单薄的衣衫吹得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更添几分凄凉。卡布步履平稳地走到他面前,并未靠得太近,以免给对方压迫感。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善意,语气平和地问道:“这位兄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壮汉闻声抬起头,浑浊而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他打量了一下卡布,虽然对方衣着与寻常行商无异,但那份由内而外的从容气度,以及清澈沉静、不带丝毫鄙夷的眼神,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闷哼一声,声音沙哑:“没什么,欠了房钱,被赶出来了而已。”语气里带着自嘲和麻木。
卡布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淡,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破布包裹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我是个过路的商贾,平日里对兵器之类的东西颇有些兴趣。看兄台对此物甚是珍视,想必非同一般。不知能否借在下一观?”
壮汉——王大锤,犹豫了一下。他吃过太多亏,见过太多人对他这“黑黢黢”的刀坯子嗤之以鼻。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很干净,没有常见的虚伪和势利。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像是揭开什么珍宝般,将脏污的破布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把带鞘的长刀。刀鞘是用最普通的木头勉强拼凑而成,上面甚至还有几道裂痕,用麻绳粗糙地捆着,寒酸得可怜。
然而,当王大锤握住那同样简陋的刀柄,“锃”地一声将刀身拔出半截时,卡布的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刀身出鞘的瞬间,仿佛周围的喧嚣和风沙都静止了一瞬。那刀身并非市面上常见铁器的呆板灰黑色,而是在昏黄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如同流水、又似层云般的天然纹路,幽暗而深邃。刃口处,一丝若有若无的寒芒流转,仿佛渴望着饮血。尽管刀身上不可避免地有些许跋涉与落魄留下的锈迹和磕碰的微小痕迹,但那份深藏于金属内部的坚韧、锐利,以及独特的锻造美感,却如同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根本逃不过卡布这个见识过更先进工艺的“穿越者”的眼睛。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铁匠靠蛮力胡乱敲打能出来的东西!这已经触及到了复合锻造、夹钢甚至可能初步理解了热处理的门槛!
“好刀!”卡布这一声赞叹发自内心,毫不掩饰其中的欣赏,“此刀纹路独特,隐有流水之姿。观其钢口,韧性必然极佳,钢火更是十足!兄台这锻造手法,非同一般,堪称匠心独运!”
这一声“好刀”,这一句句精准点评,如同重锤敲击在王大锤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多少年了,他听过无数的嘲讽、贬低和漠视,还是第一次有人一眼就看出了他这刀的不凡之处!
但这光彩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苦涩取代。他苦笑着,声音更加沙哑:“好……好又如何?这灰岩镇上,乃至我过去遇到的,世人都只认那些打磨得锃亮、装饰花哨的亮银刀,说我这刀黑黢黢、不起眼,是上不得台面的废铁……连切肉都嫌钝。”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不甘和愤懑。
“非也。”卡布坚定地摇头,语气郑重,“宝刀蒙尘,非刀之过,只因未遇识货之人。兄台何必与那些只观表象的庸人一般见识?”他顿了顿,目光更加诚恳,“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身怀如此技艺,为何会流落至此?”
或许是卡布的知遇之言触动了他,或许是压抑太久需要倾诉,壮汉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我叫王大锤。本是北边‘黑山城’军械营里的铁匠。”他提到“军械营”时,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骄傲,更有痛楚。“只因不愿跟着上官同流合污,克扣打造军械的材料,以次充好……便被那上官视为眼中钉,构陷罪名,打断了三根肋骨,逐出了军营,一路辗转,流落至此……本想靠着这身力气和手艺,总能混口饭吃,奈何……唉!”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铁匠铺门,满脸都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后的苦涩与无奈。
军中背景,精通制式兵器的锻造,却又能坚持品质,不肯同流合污,因此被排挤迫害……卡布心中的兴趣瞬间达到了顶点。这不仅仅是意外发现了一个技术人才,更是找到了一个既有原则、又有实战经验,可能还对现有体制充满失望的宝贵种子!这正是他未来规划中,打造一支强大武装力量所急需的核心工匠!
风沙依旧,但卡布看着眼前这个落魄却脊梁未弯的铁匠,心中已然有了决断。